再说宝玉和黛玉到了宝钗那里。宝玉见了宝钗,马上就客气说:“大哥哥辛辛苦苦地带东西来,姐姐留着自己用吧,还送我们干什么。”宝钗笑着说:“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是远路带来的土产,大家看着新鲜些好玩吧。”黛玉说:“这些东西我们小时候倒不在意,现在看见,真真觉得是新鲜东西了。”宝钗笑着说:“妹妹知道,这就是俗语说的‘物离乡贵’,其实算的得了什么呢。”“物离乡贵”的下一句可是“人离乡贱”啊!东西离开产地就变得贵重,人离开故乡可就变得低贱了。宝玉害怕这句话再引得黛伤心,连忙岔开话说:“明年大哥哥再去的时候,千万给我们多带些来。”黛玉瞅了他一眼,有些不高兴地说:“你自己想要,不要拉扯上别人。姐姐你看看,宝哥哥不是向姐姐道谢,他这是在为明年下订单呢。”宝钗和宝玉都笑了。三个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又提到了黛玉的病来。宝钗劝她说:“妹妹如果身体不舒服,反倒应该强撑着出来走走,散散心,比在屋里闷坐着总是要好些。我那两日不是觉着浑身发热、没劲儿,只想躺着,因此就找些事情自己混着。这两天才觉得好些了。”黛玉说:“姐姐说得对,我也是这么想呢。”大家又坐了一会子才散。宝玉仍然把黛玉送到潇湘馆门钱,才各自回去了。
赵姨娘见宝钗送给贾环一些东西,特别地高兴。估计平时别人都不太那他们娘俩当回事儿啊!她心想:“怪不得不得别人都说那宝丫头好,会做人,很大方,现在看起来果然不错。他哥哥能带多少东西来,她挨门儿送到,没有漏掉一家,也没表现出哪个近哪个远的,连我们这样地位的,她都想到了。如果是那林丫头,根本不拿正眼瞧我们,哪里还会送我们东西?”她边想,边翻来覆去的摆弄那些东西。忽然,她想到宝钗是王夫人的亲戚,何不到王夫人跟前卖个好儿呢。想到就做,她马上拿着东西,风风火火地窜到王夫人屋里,站在旁边,陪着笑说:“这是宝姑娘刚才给环哥儿的。难为宝姑娘这么年轻的人,想得这么周到,真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又气派,又大方,怎么叫人不敬服呢。怪不得老太太和太太经常奖她呢。我也不敢随便地收起来,特地拿来给太太看看,太太也高兴高兴。”王夫人听她说的话莫名其妙的,但又不好不理她,就冷冷地说:“你只管拿着给环哥玩吧。”赵姨娘来的时候是满腔热情啊,谁知碰了一鼻子灰,肚子里一下都是冰凉冰凉的气儿,但又不敢表露出来,只能尴尬地笑笑,没趣地出来了。到了自己屋里,她把东西丢在一边,嘴里不住地嘟囔:“这算什么事儿呢。”然后,她就坐在那里生了一顿闷气。
莺儿带着老婆子们送东西回来,回复了宝钗,把大家感谢的话和赏赐的钱都说了,那老婆子就出去了。莺儿向前走一步,挨着宝钗小声说:“刚才我到琏二奶奶那边,看见二奶奶一脸的怒气。我送下东西出来时,悄悄地问小红,说刚才二奶奶从老太太屋里回来,不像往常欢天喜地的,叫了平儿去,唧唧咕咕的不知说些什么。看那个样子,倒像有什么大事的似的。姑娘没听见那边老太太有什么事?”宝钗听了,自己也很纳闷,想不出熙凤是为什么生气,就说:“各人有各人的事,咱们哪里管得了。你去倒茶去吧。”莺儿就出去了。
再说宝玉送了黛玉回来,想着黛玉的孤苦,不免也替她伤感起来。他想和袭人说说这些话,进来时却见只有麝月、秋纹在屋里。他就问:“你袭人姐姐去哪里了?”麝月说:“反正就在这几个院子里,怎么会丢了她呢。一会儿不见,就这样着急要找。”宝玉笑着说:“不是怕丢了她。因为我刚才到林姑娘那边,见林姑娘又正伤心呢。问起来却是为宝姐姐送了她东西,她看见是家乡的土特产,不免触景伤情。我想告诉你袭人姐姐,叫她有空儿了过去劝劝。”正说着,晴雯进来了,直愣愣地问宝玉:“你回来了,你又要劝谁啊?”宝玉又说了一遍。晴雯说:“袭人姐姐才出去,听她说要到琏二奶奶那边去。很可能还到林姑娘那里。”宝玉听了,没再说什么。秋纹倒了茶来,宝玉漱了一口,就递给小丫头子。他心里还是很不舒服,就随便歪在床上了。
再说袭人,因为宝玉出门了,自己做了一回针线活,忽然想起熙凤身体不舒服,这几天也没有过去看看,况且贾琏出门了,正好大家说说话儿。她告诉晴雯:“好好在屋里,别都出去了,叫宝玉回来抓不着人。”晴雯不客气地说:“嗳哟,这屋里只有你一个人记挂着他,我们都是白吃饭的吗。”袭人笑着,也不答言,就走了。
这时正是夏末秋初,水中的荷花、荷叶都凋落了。袭人沿着河岸观赏了一会儿。她猛抬头,就看见那边葡萄架底下有人拿着掸子在那里掸什么呢,走到跟前,发现是老祝妈。那老婆子见了袭人,就笑嘻嘻地迎上来,热情地说:“姑娘今天怎么有工夫出来逛逛?”袭人说:“我要到琏二奶奶家看看去。你在这里干什么呢?”那老婆子说:“我在这里赶蜜蜂儿。今年三伏里雨水少,这果子树上都有虫子,把果子吃得掉了下来很多。姑娘还不知道呢,这马蜂最可恶的,一嘟噜上只要咬破三两个儿,那破的水滴到好的上头,这一嘟噜都是要烂的。姑娘你看,咱们说话的空儿没赶,就落上许多了。”袭人说:“你就是不住手地赶,也赶不了多少。你可以告诉采购员,让他多做些小稀布口袋儿,一嘟噜套上一个,又透风,又不怕遭塌。”这是世界上最早水果套袋技术,可能比日本的早一百多年。袭人就是有据可查的最早的套袋技术专家。这可是我红学研究的最新成果啊。那婆子笑着说:“姑娘说的对。我今年才负责这个工作,哪里知道这个巧法儿呢。”接着,她又笑着说:“今年果子虽然遭踏了些,味儿却很好,不信摘一个姑娘尝尝。”袭人衙署地说:“这怎么能行的。不但没熟不能吃的,就是熟了,上头还没有拿它上供,咱们怎么能先吃了。你是家里的老人儿了,难道连这个规矩都不懂了。”老祝妈芒笑着说:“姑娘说得对。我见姑娘非常高兴,所以才敢这么说,把规矩可就忘了,我是老糊涂了。”袭人说:“这也没有什么的。只是你们有年纪的老奶奶们,别先领着头儿这么做就好了。”说着,她就出了园子门,来到熙凤这边。
她刚到院子里,就听熙凤说:“天地良心,我在这屋里熬来熬去,倒成了坏蛋了。”袭人听了,知道有什么事,又不好回来,又不好进去,就把脚步放重些,隔着窗子问:“平姐姐在家里么?”平儿忙答应着迎出来。袭人就问:“二奶奶也在家里么,身体好些了吧?”说着,她已经走进来。熙凤装着在床上歪着呢,见袭人进来,她站起来,笑着说:“好些了,又让你惦记着。怎么这几天不到我们这边坐坐?”袭人说:“奶奶身上不舒服,本该天天过来请安才对。只是怕奶奶身上不好,倒要静养,我们来了,就吵吵得奶奶烦。”
熙凤笑着说:“烦是没有的。倒是宝兄弟屋里虽然人很多,也就靠着你一个照看他,实在是离不开。我常听平儿告诉我,说你总惦记着我,常常问我。你已经尽心了。”她又让平儿搬个小板凳放在床旁边,让袭人坐下。丰儿端进茶来,袭人欠欠身说:“妹妹不用客气。”她们就说了一会儿闲话。
这时,一个小丫环在外间屋里轻声地对平儿说:“旺儿来了。在二门上伺候着呢。”平儿也轻声地说:“知道了。让他先走,等会儿再来,别在门口儿站着。”袭人知道他们有事,又说了两句话,就起身要走。熙凤说:“闲了就来坐坐,说说话儿,我挺开心的。”她又叫平儿:“送送你妹妹。”平儿答应着送出来。只见两三个小丫环,都在那里凝神屏气、整整齐齐地伺候着。袭人不知道什么事儿,就回去了。
平儿送出袭人,进来禀报:“旺儿刚来了,因为袭人在这里,我让他先到外边等等。现在是立刻叫他来呢,还是等着?请奶奶指示。”熙凤毫不犹豫地说:“叫他来。”平儿忙叫小丫环去传旺儿进来。熙凤又问平儿:“你到底是怎么听见说的?”平儿说:“就是那小丫头子的话。她说在二门里头听见外头两个小跟班说:‘这个新二奶奶比咱们旧二奶奶还漂亮呢,脾气儿也好。’不知到是旺儿还是谁,吆喝了两个人一顿,说:‘什么新奶奶旧奶奶的,还不快住嘴呢,让里头知道了,把你的舌头都割了去。’”平儿正说着,只见一个小丫环进来禀报:“旺儿在外头伺候着呢。”熙凤冷笑了一声说:“叫他进来。”那小丫环出来说:“奶奶叫你呢。”旺儿连忙答应着进来。旺儿请了安,在外间屋门口垂手站立。熙凤声音乖乖地说:“你过来,我问你话。”旺儿这才走到里间门旁站着。熙凤故意平静地问:“你二爷在外头弄了人,你知道不知道啊?”旺儿弓着腰回答:“奴才我天天在二门上值班,怎么能知道二爷外头的事呢。”熙凤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说:“你当然不知道了。你要是知道,你怎么会拦着别人呢。”旺儿听见这话,知道刚才的话已经走漏风声了,瞒是瞒不过去了,但也不能承认自己什么都知道啊,他就赶紧跪下汇报说:“奴才实在不知道。就是刚才兴儿和喜儿两个人在那里乱说,我就吆喝了他们两句。究竟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不敢乱说的。求奶奶问问兴儿,他是长跟二爷出门的。”熙凤使劲儿啐了一口,骂他说:“你们这些没良心的混帐王八羔子,都是一伙的,以为我不知道呢。先去给我把兴儿那个忘八羔子叫来,你也不准走。问明白了他,回来再问你。好,好,好,这才是我使唤出来的好人呢!”那旺儿只得连声答应几个“是”,磕了个头爬起来出去,去叫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