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刚毅既了结了王存烈一案,想起此次南下,志在筹款,便向谭锺麟商议,以京中库款奇穷,看那处局所有盈余的,要提些款项入京,以济要需。那时谭锺麟因自己被岑某所参,正靠刚毅弥缝,自不敢却刚毅之意。况且所提的只是公款,也无损于自己私囊,任将来粤省库款如何奇困,由得后来设法,惟目前慷公家之慨,以得刚毅欢心,亦何乐不为?便与刚毅酌妥,提了百来万人京。那刚毅即报知端王,统计南游各省,不下提了千来万。自己私囊,又得了数百万。即启程回京而去。
有话即长,无话即短。那日回到了苏州,由苏抚早备下行台,待刚毅住下。时刚毅以前在苏州,曾往查过财政及提过款项,故这时只欲盘桓几天,即行回京。无奈官场里头,那一个不欲升官发财,正要寻条路径好扶摇直上。是以刚毅一到,也纷纷巴结。有巴结不上的,就向他随从人结交,冀他在刚毅面前替自己说项。就中刚毅有一位跟人,唤做利次英,他在京时本是一个有名的兔子。在京中官场,那一个不好押优?刚毅就用了多少钱财,始带了利次英回来,做个体己跟人。那利次英为人却狡黠不过,当着刚毅面前,只是献殷勤撒娇痴,所以最得刚毅宠用,刚毅也最信他的说话。
时苏州有位候补佐杂唤做赵应时,欲巴结刚毅。奈自己官卑职小,不能高扳,先用金钱结识了利次英,欲投刚毅的嗜好,冀得刚毅垂青。便与利次英商酌,谋供献刚毅。利次英道:“钱财玉帛,是刚中堂最喜欢的,但此次南来,所得已不少。你老人家若要供应时,怕没有许多钱钞供应。某闻苏州多绝色佳人,不如买一个献他,较令中堂念念不忘。你老人家试想想,看此计可行否?”赵应时大喜,便请利次英向刚毅关说。赵应时便在上海购赎一妓,教以仪注周旋,即告知利次英。那利次英却瞒着赵应时,托称有密语,要指导该妓女。赵应时自无不允,即引利次英先与该妓相见。但见生得艳如西子,妖若夏姬。
利次英不胜之喜,暗向那妓女授意,密嘱如此如此。一面又与赵应时商妥,认那妓女为妹子,取名赵绣屏。都与那妓女关说停妥,那妓女更喜出望外。
利次英却回去向刚毅说道:“有佐杂赵应时,虽居未僚,实才情发越,每欲叩谒中堂,投拜门下,只以官小自惭,不敢启口。小人昨到他公馆一坐,见他有一妹子,唤做赵绣屏,确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屡经相者观看芳容,都道他有大贵之征。因此年已十八许,犹未字于人。今赵应时欲献诸中堂,以充侍婢。想中堂一见,必以小人之言为不谬。”刚毅道:“他虽好意,只怕有些不便。因他是汉人,老夫是宗室,向有结婚之禁,奈何奈何?”利次英道:“不打紧,现在正准满汉通婚,尽不妨事。纵中堂再以为虑,即令他悄悄送进来,自没人知觉。不过以此女既有超群之貌,又有大贵之征,除中堂以外,无人可以侍奉,故不宜交臂失之。”刚毅听罢,心中窃喜。却又道:“凡此等事,总要机密些才好。”利次英道:“小的晓得,不劳中堂多嘱。”说罢出来,即往见赵应时,告知事妥。又见过赵绣屏,再嘱他依密计而行。
到了夜分,赵应时带了赵绣屏,乘了两顶轿子,直到刚毅寓里。时在夜后,本非会客之时,刚毅又以赵应时将送妹子来到,所有一概应酬,概托病谢绝,专候赵绣屏到来。恰闻赵应时来到,即令利次英领赵绣屏而进。至于赵应时,即行挡驾,着他明日来见。时刚毅正在卧室眠着,只见赵绣屏进来,还未起身。那赵绣屏见了刚毅,即上前见礼,早领了利次英密计,于见礼时,故作惊倒。
刚毅不胜诧异,急问其故。时利次英已经退出,赵绣屏即答道:“险些儿令妾丧了魂魄,因见恩相床子后边,隐有一条似蛇的,但蛇又没有这般大,只见鳞爪活现,像要飞舞一般,霎时已不见了。”刚毅听罢,犹半信半疑,即唤利次英进来,告以赵绣屏所语,问次英也曾见过否。利次英道:“小人向日侍奉恩相,每在夜里恩相熟睡时,往往见有红光发现,余外却没有什么见过。”刚毅道:“因何你许多时不曾说过出来?”
利次英道:“小人以此为祥异之征,说将出来,恐动人思疑,故向不敢说出。今赵美人所说,若是巨蛇,便不能变化,且是霎时不见的,定是神龙出现无疑。惟独露出赵美人的眼子里,怪不得说赵美人有大贵之征。若至恩相吗,更贵不可言了。”
刚毅这时已信到十分,却微微笑道:“老夫已为丞相,又是个枢密大臣,已贵不可言了。还更有什么稀罕呢!”利次英道:“宰相之上,还更有尊贵的。天时人事,那里料得到。”
刚毅听罢,心中大喜,便嘱道:“你们既有所见,千万不可声张。”说罢,利次英与赵绣屏一齐答了声“是”。利次英即行退出。刚毅徐令赵绣屏坐下,并道:“老夫已闻老利说卿容貌超群,今见之,果然不错。但方才卿所见的,除了现在三人,千万不要再对人说。”赵绣屏道:“恩相嘱咐,奴当得谨记。”
是夜赵绣屏就留宿于刚毅寓里。次日刚毅谓赵绣屏道:“老夫他日当提拔令兄做个大官。日间当先对此间巡按说,要把令兄另眼相看,断不负他雅意。”赵绣屏当即答谢。自此刚毅更留恋,也忘记回京一事。赵绣屏亦未有回去。
将近半月,刚毅连接端王电报,着即回京,此时觉不得不去,便与利次英商议。欲携赵绣屏回京,觉不好看,因此次南下,系奉命清查各省财政,若忽然带了个美女回京,成个什么体统。但不带回,又舍不得把个如花似月的美人抛撇,因此也向利次英问计。利次英道:“中堂若带他回京,必须转送端王殿下,方得端王欢心。但如此大贵的佳人,怎忍把他这样看待?
不如把他暂时留在沪上。待回京复命后,各事停妥,然后着人来沪,悄悄带他人京便是,反胜过目下携着他进京,反碍人耳目。”刚毅深以为然。
利次英说罢,即又密告赵绣屏,使他如此如此。果然刚毅对着赵绣屏说出要迟些时方能带他回去。那赵绣屏听得,故作惊起来,说称要即随刚毅去,不肯独留此间。刚毅道:“老夫并不是抛撇了你。不过以目前同去,反碍人眼目,故把卿暂留于此。不久也着人来取你了。”赵绣屏道:“妾身已得事贵人,断不肯放过。恩相国事在身,怎能有暇到来取妾,是其抛撇妾也无疑了。妾自问并无失德,何故见弃?”说罢,不知从何得一副急泪,反哭起来。刚毅至此,即安慰一会,又解说一番,说称不久必着人来取他,奈赵绣屏只是不信。
刚毅再觅利次英计议,利次英道:“他不过不信恩相日后来取他。便寻个令他见信的法子,不如留些钱财给他,好坚他心信,且又塞他的口,免他把恩相现出龙形的事,再对别人说。
抑或更留一人陪着他,说是不久令他一同回京。这样一来令他心信,二来又有人窥伺他,免他逃往别处。一举两得,岂不甚好。”刚毅听罢,鼓掌称善,便令利次英劝释赵绣屏,并问他要若干银子在手上,方能放心。
利次英即与赵绣屏商酌,绣屏自然听从次英之意。好半晌,利次英方往复刚毅,先作半吞半吐的情状。刚毅道:“究竟他有什么意思?”利次英道:“他有两说,第一是求中堂先把十万银子放下。”刚毅道:“因何要许多银子呢?”利次英道:“这都易事,因赵美人之意,不是拿这一万银子花用的,不过有这大笔银子留下,亦表明中堂将来必要取他。到那时赵美人进京,横竖这十万银子要带回中堂府里,早晚仍是中堂府里之物。故中堂准可允他。且中堂现出龙形,既落在他眼子里,又可买他的心,兔至泄漏。故区区十万银子,可不必思疑。”说了,刚毅点头称道是。随又问道:“第二件却又怎样?”利次英道:“第二件却又难说了。”刚毅道:“什么难说的话?你我不是别人,只管直说也不妨。”利次英道:“他仍恐中堂是个大富大贵的人,视十万银子如敝屣。因见小人跟随中堂许久,已是中堂心里的人,料舍不得小人,故他欲留小人陪着他。”
刚毅听到这里,想了想。利次英又道:“他以为中堂既不欲小人离去,必要取小人回京,那时他便可随着小人同行,不由中堂不要他。这个意思,不过是惧中堂遗弃他罢了。”
刚毅道:“据你的意思,却又怎样呢?”利次英道:“小人的愚见,若是中堂一到了京,即时要取赵美人及小人,小人自可应承。若太过久待,小人亦不肯留在这里。”刚毅听到这话,觉利次英甚为真心,便又说道:“妇人之见,真是过虑。
老夫何苦要遗弃他?他既有这种痴心,老夫就依着他做去。你可体老夫的意,暂留在这里。你不必思疑。老夫不久必令你两人回去了。你在此间一来可安他的心,二来可防护他,免他有意外之事。”利次英此时心中已是窃喜,却故说道:“中堂之意,小人何敢不依。但中堂若取我们回去,总不可过迟。”
刚毅连声应诺,即定明日启程入京,一面拨十万银子,交给赵绣屏的手,又嘱咐利次英小心侍候,复安慰赵绣屏一番。
赵绣屏更撒娇撒痴,哀嘱刚毅不可遗弃自己,恩相前,恩相后,说了几番,刚毅更为抚慰。一宿晚景过了,刚毅即启程人京,各官都侍候送行。刚毅即嘱赵绣屏不必送至门外,免被各官见了,不好意思;又嘱咐自己启程即迁回赵应时处暂住。利次英、赵绣屏都一一应允。绣屏又故洒几点别泪。刚毅再三安慰,方行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