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曲六宫十一调,各具声情,元周德清氏已传品藻。六宫曰:“仙吕清新绵邈,南吕感叹伤悲,中吕高下闪赚,黄钟富贵缠绵,正宫惆怅雄壮,道宫飘逸清幽。”十一调曰:“大石风流蕴藉,小石旖旎妩媚,高平条畅滉漾,般涉拾掇坑堑,歇指急并虚歇,商角悲伤转宛,双调健捷激袅,商调凄怆怨慕,角调呜咽悠扬,宫调典雅沈重,越调陶写冷笑。”制曲者每用一宫一调,俱宜与其神理吻合。南曲之九宫十三调,可准是推矣。
曲有借宫,然但有例借而无意借。既须考得某宫调中可借某牌名,更须考得部位宜置何处,乃得节律有常,而无破裂之病。
曲套中牌名,有名同而体异者,有体同而名异者。名同体异,以其宫异也;体同名异,亦以其宫异也。轻重雄婉之宜,当各由其宫,体贴出之。
牌名亦各具神理。昔人论歌曲之善,谓《玉芙蓉》《玉交枝》《玉山供》《不是路》要驰骋,《针线箱》《黄莺儿》《江头金桂》要规矩,《二郎神》《集贤宾》《月儿高》《念奴娇》《本序》《刷子序》要抑扬,盖若已兼为制曲言矣。
曲莫要于依格。同一宫调,而古来作者甚多,既选定一人之格,则牌名之先后,句之长短,韵之多寡、平仄,当尽用此人之格,未有可以张冠李戴、断鹤续凫者也。
曲所以最患失调者,一字失调,则一句失调矣,一牌、一宫俱失调矣。乃知王伯良之《曲律》,李元玉之《北词广正谱》,原非好为苛论。
姜白石制词,自记拍于字旁。张玉田《词源》详十二律诸记,足为注脚,盖即应律之工尺也。《辽史·乐志》云:“大乐其声凡十:五、凡、工、尺、上、一、四、六、勾、合。”乐家既视《辽志》为故常,当不疑姜记为奇秘矣。
曲辨平仄,兼辨仄之上、去。盖曲家以去为送音,以上为顿音,送高而顿低也。辨上、去尤以煞尾句为重,煞尾句尤以末一字为重。
玉田《词源》最重结声,盖十二宫所住之字不同者,必不容相犯也。此虽以六、凡、工、尺、上、一、四、勾、合、五言之,而平、上、去可推矣。
北曲楔子先于只曲,南曲引子先于正曲。语意既忌占实,又忌落空;既怕挂漏,又怕夹杂:此为大要。
曲一宫之内,无论牌名几何,其篇法不出始、中、终三停。始要含蓄有度,中要纵横尽变,终要优游不竭。
“累累乎端如贯珠”,歌法以之,盖取分明而联络也。曲之章法,所尚亦不外此。
曲句有当奇,有当偶。当奇而偶,当偶而奇,皆由昧于句读、韵脚及衬字以致误耳。
曲于句中多用衬字,固嫌喧客夺主,然亦有自昔相传用衬字处,不用则反不灵活者。
曲止小令、杂剧、套数三种。小令、套数不用代字诀,杂剧全是代字诀。不代者品欲高,代者才欲富。此亦如“诗言志”、“赋体物”之别也。又套数视杂剧尤宜贯串,以杂剧可借白为联络耳。
曲家高手,往往尤重小令。盖小令一阕中要具事之首尾,又要言外有余味,所以为难。不似套数可以任我铺排也。
辨小令之当行与否,尤在辨其务头。盖腔之高低,节之迟速,此为关锁,故但看其务头深稳浏亮者,必作家也。俗手不问本调务头在何句何字,只管平塌填去,关锁之地既差,全阕为之减色矣。
曲以六部收声:东、冬、江、阳、庚、青、蒸七韵穿鼻收,支、微、齐、佳、灰五韵展辅收,鱼、虞、萧、肴、豪、尤六韵敛唇收,真、文、元、寒、删、先六韵璟腭收,歌、麻二韵直喉收,侵、覃、盐、咸四韵闭口收。六部既明,又须审其高下疾徐,欢愉悲戚,某韵毕竟是何神理,庶度曲时情韵不相乖谬。
诗韵有入声者,东、冬、江、真、文、元、寒、删、先、阳、庚、青、蒸、侵、覃、盐、咸是也。北曲韵俱无入声。诗韵无入声者,支、微、鱼、虞、齐、佳、灰、萧、肴、豪、歌、麻、尤是也。北曲韵即以东、冬至盐、咸各韵入声,配隶支、微等韵之平、上、去三声。如屋字,东之入声;沃字,冬之入声;曲俱隶鱼模上声。以及觉本江入,曲隶萧豪上;质,真入,曲齐微上;物,文入,曲鱼模去;月,元入,曲车遮去;曷,寒入,曲歌戈平;黠,删入,曲家麻平;宵,先入,曲车遮上;药,阳入,曲萧豪去;陌,庚入,曲皆来去;锡,青入,职,蒸入,缉,侵入,曲俱齐微上;合,覃入,曲歌戈平;叶,盐入,曲车遮去;洽,咸入,曲家麻平。是其概已。
平仄互叶,词先于曲,如《西江月》《丑奴儿慢》《少年心》《换巢鸾凤》《戚氏》是也。又《鼓笛令》《拨棹子》《蝶恋花》《渔家傲》《惜奴娇》《大圣乐》,亦俱有互叶之一体。然词止以上、去叶平,非若北曲以入与三声互叶也。
入声配隶三声,《中原音韵》自一东钟至十九廉纤皆是也。然曲中用入作平之字,可有而不可多,多则习气太重,且难高唱矣。
昔人言正清、次清之入声,北音俱作上声;次浊作去,正浊作平。此特举其大略而已。检《中原》韵部,入作上者虽皆清声,要其清声之作去者,不下十之三四,作平者亦十之二三,焉得不别而识之?
北曲用《中原音韵》,南曲用《洪武正韵》,明人有其说矣。然南曲只可从《正韵》分平、上、去之部,不可用其入声为韵脚。案《正韵》二十二韵,入声凡十。自东之入屋,以至盐之入叶,其入声径读入声,三声皆不能与之相叶;即句中各字于《中原》之入作平者,并以勿用为妥。盖南曲本脱胎于北,亦须无使北人棘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