滹南王若虛從之
史記辨惑三
○史記辨惑三
取舍不當辨
遷史之例惟世家最無謂顏師古曰世家者子孫為大官不絕也諸侯有國稱君降天子一等耳雖不可同乎帝紀亦豈可謂之世家且既以諸侯為世家則孔子陳涉將相宗室外戚等復何預也抑又有大不安者曰紀曰傳曰表書皆篇籍之目也世家特門地之稱猶疆族大姓云耳烏得與紀傳字為類邪然古今未有知其非者亦可恠矣然則列國宜何稱曰國志國語之類何所不可在識者定之而巳
史記諸世家往往隨年附見他國大事至于列傳亦或有之徒亂其文無關義理夫左氏編年本紀諸國之事或先經以始事或後經以終義互相發明故可也如遷史者各有傳記足以自見何必爾邪近代蘇子容嘗自言其強記之法云吾每以一歲中大事為目欲記當年事則不忘矣如某年改元其年有某事其年命相其年有某事則記事之一法也太史公書恐亦此意嗚呼史書法言也豈徒備強記而巳哉蘇氏之說不足信魯世家有云往年冬晉殺其君厲公孔子世家云明歲子路死于衞子路傳有云是時子貢為魯使于齊魏世家有云其後十四歲而孔子相魯夫當年事且不宜附而又及往年明歲同時十數年之後者何邪
禹之平水土箕子之作洪範史但言其事目足矣而全載二書甚無謂葢聖經自傳不待表出徒增冗滯耳劉子玄唯知孟堅地理志全寫禹貢之非而不譏遷史之謬何邪
遷采摭異聞小說習陋傳疑無所不有許由之事既知其非矣而又惑于箕山之冢殆是胷中全無一物也
史記老子傳訓誨孔子如門弟子而孔子歎其猶龍者葢出于莊周寓言是何足信而遂以為實錄乎至于成王翦桐以封唐叔周公吐握以待士孔子不假葢于子夏曾子以藜蒸而出妻皆委巷之談戰國諸子之所記非聖賢之事而一切信之子由為古史遷之妄謬去之殆盡矣而猶有此等葢可恨云
伯夷傳云余悲伯夷之意睹軼詩可異焉傳曰云云傳曰二字吾所不曉索隱云謂呂氏春秋韓詩外傳也信如是說則遷所記古人事孰非摭諸前書者而此獨稱傳乎
新城三老董公遮說漢王以為兵出無名故不成明其為賊敵乃可服者此殊切于義理故孟堅全載其說而遷但云說以義帝死故太簡而不備矣且止于義帝死故則謂之告可也何必云說哉
呂后之名既列于本紀而其事蹟始末亦隨處具見而外戚世家又云呂娥姁為高祖正后男為太子及戚姬等事恐不須也若唐武氏事蹟猥多記中所不可悉故再入后妃傳其例自別
呂后紀末云代王立為天子二十三年崩諡為孝文皇帝按此言代王為天子但以終誅呂之事耳其崩與諡則本紀自具何必及之邪
呂后紀先云封呂嬃為臨光侯不言嬃之為誰而後乃云太后女弟呂嬃失其次矣豈前所稱者別為一人邪
漢文諸詔班固皆書詔而遷稱上曰按其文意當以詔字為是
竇嬰傳云景帝欲用嬰嬰固辭上曰天下方有急王孫寧可以讓邪王孫嬰之字也班氏著之傳首是矣今遷不著讀者何以知之始既不著則當云字謂耳然嬰貴戚大臣非他附見者亦不宜用此法也
義縱傳云甯成家居上欲以為郡守御史大夫弘曰臣居山東為小吏時甯成為濟南都尉其治如狼牧羊成不可使治民上乃拜為關都尉歲餘關東吏隸郡國號曰寧見乳虎旡值甯成之怒此正當入本傳而書于縱傳何邪雖下有破碎其家事亦不須也
張湯傳云趙禹為人廉倨為吏以來舍無食客公卿相造請禹禹終不報謝務在絕知交賓客之請孤立行一意而巳見文法輒取亦不覆案求官屬陰罪此段與湯事非必相須亦止當併于禹傳至廉頗趙奢張蒼周昌魏其武安等傳皆是類也
律書之首以為律為萬事根本而其於兵械尤重武王伐紂吹律聽聲推孟春以至于季冬殺氣相并而音尚宮同聲相從乃物之自然此固可矣乃復備論帝王以來用兵之事而終于漢文厭兵百姓樂業幾七百言何關于律意哉斯實無謂之甚而邵氏極稱之以為此其高古雄深非它人拘窘所能到者嗚呼文章必有規矩準繩雖六經不能廢顧乃以疏闊為高深緻密為拘窘何等謬論也又有謂此本兵書者若果兵書復安用許多律呂事大抵皆出于畏遷而不敢議其非故妄云云耳
史之立傳自忠義孝友循吏烈女儒學文苑與夫酷吏佞倖隱逸方術之類或以善惡示勸戒或以技能備見聞皆可也至于滑稽游俠剌客之屬既已幾于無謂矣乃若貨殖之事特市井鄙人所為是何足以污編錄而遷特記之乎班固徒譏遷之稱述崇勢利而羞賤貧然亦不知其傳之不必立也是故襲而存之范曄下皆無此目得其體矣
史記索隱謂司馬相如傳不宜在西南夷下大宛傳不宜在酷吏游俠之閒此論固當然凡諸夷狄當以類相附則匈奴亦豈得在李廣衞青之閒乎循吏儒林而下一節之人皆居列傳之未蓋得體矣及至刺客乃獨第之李斯之上循吏則第之汲鄭之上復何意哉
滹南王先生文集卷之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