滹南王若虛從之
臣事實辨中
○臣事實辨中
阮籍廣武之嘆呼沛公為豎子李太白譏其狂言非至公而東坡以為指魏晉閒人予謂籍傲誕大言視先王曾無忌憚而何有于沛公乎此固無足恠者葢東坡不必辨而太白亦不必責也
晉史載祖約好財事其為人鄙猥可知阮孚蠟履之嘆雖若差勝然何其見之晚邪是區區者而未能忘懷不知二子所以得天下重名者果何事也
或問殷浩將莅官而夢棺將得錢而夢糞何也浩曰官本臭腐故將得官而夢尸錢本糞土故將得錢而夢穢當時以為名言浩問劉惔自然無心于稟受何為善人少惡人多惔曰譬如瀉水著地縱橫流漫畧無方正圓者一時絕嘆以為名通人有能百擲百盧者王衍曰此無奇直後擲如前擲耳庾子嵩曰王君之言闇得理皆此類噫三論無謂甚矣而取重于世如此晉士以虛談相高自名而夸世者不可勝數而三子其尤也顧存而傳者若是則餘可以相見矣將無同三語有何難道或者乃因而辟之一生幾量屐婦人所知而遂以□祖阮之勝負其風至此天下蒼生安得不誤哉
晉王述初以家貧求試宛陵令所受贈遺千數百條王導成之荅曰足自當止時人未之達其後屢居州郡清潔絕倫宅宇舊物不革于昔始為當時所嘆予常讀而笑之矣所謂廉士者惟貧而不改其節故可貴也今以不足而貪求既足而後止尚可為廉乎而史臣著之以為美談亦巳陋矣
王獻之嘗與兄徽之操之俱詣謝安二兄多言俗事獻之寒溫而巳或問安兄弟優劣安曰少者佳吉人之辭寡以其少言故知之予謂此一時率爾之言非確論也吉人之辭故寡而寡者未必皆吉人遽以是定其優劣可乎晉人議論淺近不切大抵皆此類也
謝安問王子敬書何如逸少荅曰故當不同安言外論不爾則又曰外人安知或稱李含光書過其父含光聞之終身不書子敬非禮矣而含光亦太過也
晉元帝命王導升御牀共坐導辭曰若太陽下同萬物蒼生何由仰照曷不但言禮不可瀆上下之分不可亂而猥假此喻人主之尊止圖瞻視而巳邪晉士虛談類如是
晉兵伐吳孫皓遣其丞相張悌副軍師諸葛靚等逆戰大敗于版橋靚邀悌遁去悌不從靚自往牽之曰存亡有數非卿一人所支柰何故自取死再三牽之不動乃放去悌卒死之及皓降靚逃竄不出武帝訪得之欲以為侍中固辭不拜歸鄉里終身不向朝廷而坐嗚呼靚身為軍師而臨難苟免又勸主師俱亡不忠甚矣及君降國滅天命有歸乃始讐晉不向朝廷而坐亦何謂哉
苻堅將楊安攻晉梓潼郡太守周虓以母妻為賊所獲遂降于安嗚呼虓既以不忍捐親之故而至于受污沒身不仕以終天年可也豈復名節之足言哉而每見堅輒箕踞慢侮或至詆罵既又屢為叛逆而不悛此何謂也就使得行其志亦何以湔洗前罪而歸見晉人邪不忠于晉而無禮于秦進退兩失其妄人也巳矣
溫嶠將劉琨之命其母止之絕其裾而行鄧攸避石勒之難其子隨之繫于樹而去千載之後猶令人恨二子之罪可勝誅乎史臣以為攸之無嗣天葢有知其論甚愜而稱嶠辭親蹈義申胥無以尚之斯則陋矣考之當時勸進之行不必須嶠而忍違慈旨使之抱恨終身喪葬俱廢此特以功名為急耳豈得與申胥比哉張南軒曰就使太真有克復神州一匡天下之勳亦浮雲之過太虛耳不足塞天性之傷若順母意雖泯滅無聞于後所全者大不媿于心烏能以此而易彼至哉言乎可以為萬世之訓矣
呂氏博議以溫嶠詐王敦求脫為累晉其言過正不近人情朱黼曰以周身之防寓愛國之實反經合道要無可訾予謂只為己計亦不害于道以父母妻子所仰賴之身無名而死于逆賊之手亦何圖哉逆賊之前豈所以施信義者邪
傅亮謝晦徐羨之皆晉室之臣而陰附劉裕以成篡代罪固不容誅矣及其受裕顧託曾未朞年而弒營陽戕義真畧無忌憚之意既已遣人迎文帝則又分據要地以為後圖此亂臣賊子之尤者文帝誅之葢千古之所快而蘇子由著論以為元兇劭之變乃天之報復文帝與亮等同過豈理也哉至其稱引春秋之義解釋里克之非皆不近人情其與取馮道殆無以異嗚呼蘇氏溺于佛老每以聞大道自矜而時持害教之說不為無罪于吾門也
范滂臨刑謂其子曰我欲使汝為惡則惡不可為使汝為善則我不為惡劉湛入獄謂其弟曰相勸為惡惡不可為相勸為善正見今日嗚呼滂生昏亂之朝而標置自高忿疾巳甚葢所謂殺其軀也顧乃恨為善之無益固已惑矣至于湛輩貪權煽亂死復何辭而亦出此語豈不可笑之甚哉
宋彭城王義康以得罪出鎮豫章問沙門慧琳曰弟子有還理否慧琳曰恨公不讀數百卷書意謂義康闇于大義貪權昵黨不遠嫌疑故至是耳其評甚當然琳本道人而幸主見知遂參預朝廷之政賓客填門四方贈賂相系至有黑衣宰相之稱使果嘗讀書知道理不當少戢邪斯亦幾何其不敗也
劉凝之嘗有人認其所著履笑曰僕著巳敗令家中覓新者備君此人後得所失履送還不肯復取沈麟士嘗行路鄰人認其所著履麟士曰是卿履邪即跣而反鄰人得履送還麟士曰非卿履邪笑而受之東坡曰此雖小事然處世當如麟士不當如凝之予謂沈亦未足以為法也君子之道貴于別嫌疑明是非其實吾物何為受誣而與人使因而不還則成彼姦計而自貽不韙之名果何圖哉且所認有大于是者皆可與之而不辨乎然則麟士所處雖差勝疑之要亦不近于人情而君子不貴也蘇氏嘗以直不疑買金償亡不辨盜■〈女叜〉為非而顧復有取于麟士何邪
蕭道成取宋王儉褚淵之力為多然觀其始謀本出于儉淵初無意為所迫而後從則儉之罪重於淵矣而一時物議往往咎淵而少及儉者何邪
齊高嘗曲宴羣臣數人各使效伎藝褚淵彈琵琶王僧虔彈琴沈文歌子夜張敬兒舞王敬則拍張王儉曰臣無所解唯知誦書因跪上前誦相如封禪書上笑曰此盛德事吾何以堪之想儉當時自謂風流勝于諸子矣而不知諂而迎合以啟驕侈之心曾不若彼伎之為本分也嗚呼儉既陰贊道成以奪宗國及相齊朝又為此佞媚之態非小人孰能爾哉
齊王晏助明帝奪國從弟思遠勸其引決以保全門戶晏不從及晏拜驃騎將軍謂諸昆弟若從阿戎言豈有今日思遠曰猶未晚也晏歎曰世乃有勸人死者後晏果伏誅世或以思遠為賢子弟予謂不然晏之貪權固為非智思遠力諫使之退避可也不然亦委之而巳迫其必死不亦甚乎
魏太武時遼東公翟黑子有寵于帝犯贓事覺謀于高允曰帝問當以實對為當諱之允教以實對不宜欺罔黑子竟以不實對被誅後崔浩因修史得罪允嘗同修亦當坐之太子營救導令翻異不從帝賞其直赦允而誅浩它日太子責允對曰臣與崔浩實同其事違心苟免非所願也退謂人曰我所以不從東宮者恐負翟黑子故耳世皆以為美談予謂此言殊未當也臣不欺君自是當然之事不必有為而後為且黑子不從允教而死非允誤之也而何負之有使允所坐果實則詭言自脫是為負浩豈關黑子如其不然冒覆族之禍而踐疇昔之一言果何義哉
元魏置殷州以北道行臺崔楷為刺史或勸其單騎之官楷曰食人之祿者憂人之憂若吾獨往則將士誰肯固志遂舉家之官及葛榮逼州城或勸減小弱以避之楷遣幼子及一女夜出既而悔之曰人將謂吾心不固虧忠而全愛也復命追還賊至將士爭奮曰崔公尚不惜百口吾獨何愛一身戰死者相枕城陷楷不屈而死或問楷處此何如曰後一節可矣其始則失之過焉食人之祿者固憂人之憂然一身盡節自足塞責單騎之官法之所許且無害于義而必全族蹈禍以固眾心斯不可以巳乎君于之制行亦止乎中焉耳
裴矩佞于隋而直言于太宗溫公曰君樂聞直言則佞化為忠惡聞其過則忠化為佞爾或曰矩蹟則忠而其心則佞煬帝喜諂諛矩則以諂諛而悅之太宗好諫爭矩則以諫爭而媚之視君之好惡而為取容之計此大姦之情明主之所當誅也慵夫曰攻矩之心術此固中其病矣將以示勸戒而崇教化則溫公之論亦豈可廢哉
范純夫程正叔皆言魏徵當死建成之難而不可事太宗子謂是時高祖固在位也建成未成君而太宗之立實高祖之命然則王魏死其難可也不死而事太宗亦可也溫公作通鑑正叔嘗勸其著徵罪而溫公不以為然得之矣
唐王義方為御史將劾李義府而恐其得罪以貽親憂乃請于母既許而後言之張鎰救盧樅亦然夫既居憲臺之職豈得以親憂之故而遂不言邪近代鄒浩劉安世聞有諫官之命皆先請于母而後受是則知所處矣
滹南王先生文集卷之二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