滹南王若虛從之
臣事實辨下
○臣事實辨下
蕭何治未央宮高祖見其壯麗怒曰天下匈匈勞苦數歲成敗未可知是何治宮室過度也何曰天下未定故可因以治宮室且天子以四海為家非令壯麗亡以重威上悅唐明皇時太廟四室壞上素服避正殿時將幸東都以問宋璟蘇頲對曰陛下三年之制未終遽爾行幸恐未當天心災異為戒願且停車駕又問姚崇則曰太廟屋材皆苻堅時物歲久杇腐而壞適與行期相會何足異也且王者以四海為家陛下以關中不稔幸東都百司供擬巳備不可失信上大喜從之嗚呼古人以家四海為言者多矣事雖不同率皆以廓人主之大度而破其褊狹之心而蕭何以之啟奢靡姚崇以之勸逸游信乎六經之言有時可以文姦也據二主初懷戒懼之意正當將順以成其美而何等乃以邪說引之于惡罪孰大焉然何語雖非特以自解其失情猶可恕崇方失寵因此迎合遂復相位則其用心之鄙尤不容誅也
唐玄宗幸洛以崤谷道隘不治欲免河南尹及知制使官宋廣平諫之既見從矣乃復請曰陛下罪之以臣言而免之是代陛下受德也乞令待罪朝堂而後赦上善之嗚呼臣以進言為忠君以納諫為聖上下同心以求真是此唐虞三代所以直道而行也自後世諛臣專以歸恩分謗為愛君於是人主始諱其過而恥屈于下矣孰謂堂堂如宋公者而亦為此熊乎
李希烈攻寧陵劉昌令守陴內顧者斬昌孤甥張俊居西北未嘗內顧而捽下斬之士有固志故能解其圍林牧之所記如此嗚呼無罪而殺其所親以之警眾雖云成功害理甚矣故宋子京不取以為好事者傅會此葢有功于昌而東坡譏笑之信蘇氏之學駮而不醇也
或問張巡許遠何如曰忠矣然而未仁殺一不辜而得天下仁者不為守一城而食人三萬口其忍為之乎寧使賊殺豈容自食故予嘗謂其死節之名固千古不可磨而食人之罪亦萬劫不能滅也或曰為己則不可為國何害曰為己與為國等耳天下只有一箇是或又曰圖大事者不顧其小曰守城之事小食人之事大三萬口之命而謂之小事何邪使江淮果由此而保亦不足道况其未必哉為巡等計可走則走不可則戰戰不勝而死之足以塞為臣之責矣國之存亡付之天可也葢當時公論亦多尤之李翰輩曲為辨說詎能服人之心而史臣猥曰議者遂定嗚呼去古逾遠義理不明于天下士大夫以名節自高而卒不免害道者可勝數哉
郭子儀不理發冢盜葢主名未得且王事方急因以解危疑而安反側耳其心非不痛也而楊龜山以為能忘物我豈不悖哉此流于莊列之薄非所以為人子之訓也
李西平屯渭橋熒惑守歲久之乃退賓佐皆賀以為皇家之福因請速進兵西平曰天子野次臣下知死敵而巳天象高遠誰得知之既克長安乃謂之曰嚮非相拒也五星盈縮無常萬一復來守歲我軍不戰自潰矣皆謝非所及予謂西平處此固善然終不當語人其機既泄他日安可再用哉抑君危而臣死敵義自當天象吉凶實不暇問亦無事乎此機也
陽城之事退之永叔皆論其非而范純夫辨之以為實有所待且譏永叔不成人之美葢以城之素行非畏禍苟容者又卒有沮延齡救陸贄事故爾云云要之德宗之朝不必待七年而後可言為臣之法當以韓歐為正
唐史稱陸宣公貶忠州避謗不著書恐未必然宣公經濟之學本非立言者方其得志則發而見于用否則默而巳矣不然公處昏君邪臣閒直言鯁論未嘗有所屈豈其一遇斥逐而遽爾畏忌邪史氏之期公淺矣
韓退之不善處窮哀號之語見于文字世多譏之然此亦人之至情未足深恠至潮州謝表以東封之事迎憲宗是則罪之大者矣封禪忠臣之所諱也退之不忍須臾之窮遂為此諛悅之計高自稱譽其鋪張歌誦之能而不少讓葢冀幸上之一動則可憐之態不得不至于此其不及歐蘇遠矣
柳子厚附麗小人以得罪天子所謂自貽伊戚者安于流落可也而乃剌譏怨懟曾無責己之意其起廢之說悲鳴可憐至有羨于顙馬躄浮圖既不知非又何其不知命也
李德裕不由科第進且以牛李譏切父政之故遂深疾進士嘗謂武宗曰朝廷顯官須公卿子弟為之葢少習其業而熟于朝廷臺閣之儀寒土雖有過人之才不能閑習也世以其言為不公而楊中立力為辨之慵夫曰在他人言之固無謙自德裕而言雖曰非私人不信矣若謂人材色色有之不必進士則可乃欲專仕公卿子弟豈得為通論哉天下之事豈徒習家業熟朝儀者所能辦而才誠過人則亦何有于此等哉自古由寒素為名臣者曷可勝數膏梁紈綺子焯焯者幾人而遽以此薄天下之士顧不褊淺而可笑邪使德裕麤人猶不足深責彼其著書論事實皆本於儒學獨以激于私意遂為是過正之說卒以忌克禍及縉紳至于斥死而不悛其天資小人也哉
唐哀帝時朱全忠欲以牙將張廷範為太常卿宰相裴樞謂太常卿當以清流為之持之不下全忠怒而殺樞歐陽子曰一太常卿與社稷孰為重使樞等不死尚惜一卿其肯以國與人乎雖樞等不能存唐必不亡唐而獨存也范純夫非之以為樞乃全忠之黨從其大而違其細以竊天下之虛譽非有忠義之心能為社稷者也葛勝仲曰自古姦臣有篡奪之志必誅異己者曹操殺荀彧司馬懿殺王經未有同己而誅之者樞果從其大而違其細全忠自當以意曉尚何甘心投之濁流李振之謀耳振嘗曰王欲圖大事而樞輩朝廷之難制者故令殺之昭宗時樞為汴州宣諭以與全忠素善故全忠聽命修貢獻不絕後雖因全忠言而復相然能持之以正則始進不足累也當以歐陽子為正慵夫曰葛氏之言當矣然歐公亦許之大過所以起純夫之辨若樞者有書生之直氣而無不可奪之大節耳
新唐書孝友傳劉君良四世同居隋末荒饉妻勸其異居因易置庭樹鳥雛令鬬且鳴家人恠之妻曰天下亂禽鳥不相容況人邪君良即與兄弟別處月餘密知其計因斥去妻曰爾破吾家乃復召兄弟同居君子曰使君良果篤于友悌者豈一婦人可得而閒之既巳為所愚而至于乖離矣雖知過而改亦何足入傳
王朴薦扈載于李穀久而不用云非不知其才然載命薄恐不能勝朴曰公為宰相以進賢退不肖為職乃言命邪巳而召拜知制誥及為學士歲中病卒時年三十六議者以穀能知人而朴能薦士予謂人之於事亦盡其當為者而巳朴能薦士信然穀之知人不足道也且人誠有命則壽天貴賤固巳一定而不可逃豈宰相所能予奪而損益哉穀言亦偶中耳
馮道忘君事讐萬世罪人無復可論者而蘇子由曲為辨說以為合于管晏之不死雖無管仲之功而附于晏子庶幾無媿嗚呼是豈可以為比哉子糾小白均為亡公子而小白先入既巳為君內外安之初無異議則齊國小白之有也糾不復爭而仲亦無必死之義故曰糾未成君仲未成臣孔子固嘗辨之矣崔杼弒莊公而立景公景公亦齊之胤也莊公之讐在崔杼而不在景公則晏子不死而事之亦可也及杼盟大夫之不己與者則晏子不肯焉使杼而自立晏子其肯事之乎是固不得以為比也又以對德光之問為能活中國受郭威之拜為能重朝廷且曰篡奪之際雖賁育無所致其勇而道以談笑拜跪卻之非盛德不能如此其言區區尤為可笑使此事果實亦何救乎大節之虧況其不然乎葢道之對德光諂以求媚耳初豈在民德光之不殺適其不欲耳何有于道至于威之拜道道之不荅特平生長幼之禮不能遽改于一朝者也威之屈伸漢之輕重固不繫于此夫有汲黯之直節而後弭劉安之謀有周訪之威望而後能沮王敦之志若道者販君賣國習以為常此乃姦雄之所易而取之者而謂其能卻人于談笑拜跪之閒乎夫惟威之視道不足以害其事故待以舊好而無閒道亦知其不吾忌也故受之如常日而無嫌不然威其肯爾而道其敢爾邪道之迎湘陰也揣威無實立之志不能以大義動之正論諭之而徒要其無使妄語而巳行未及還威巳代漢道復俯首而事之矣所謂以拜起折威者果足信乎議者曾不考其素要其終而惑于適然疑似之蹟亦已謬矣為臣至于馮道萬善不足贖百說不能文也使如道者猶可以貸焉豈復有人理哉胡安定曰生民不至于肝腦塗地者道有力焉雖事讐無傷也王介甫則方之伊尹富文忠則目為大人其餘紛紛者不論也乃知遂臭之夫今古不乏而堯桀之是非有時而顛倒歐陽子為道傳鄙薄貶斥若將不齒然於此等亦以為誠然而不能辨何邪茆荊產云道欺盡五代人又欺到宋朝諸公此老賊伎倆亦自高嗚呼道何足以欺人哉直愛之者陋見耳吾嘗論之士大夫誦先王之書食人主之祿而敢昌言以馮道為是者皆當伏不道之誅也
王沂公有言恩欲歸己怨使誰當歐公每誦之以為得大臣體予謂人臣雖不當收恩然賢才豈可不求雖不當避怨然人情亦豈可輕失沂公惟主斯言遂至于不肯薦人歐公惟主斯言遂至于喜犯眾怒皆用心之過也
王介甫詩云今人未可非商鞅商鞅能令政必行又云秦晉區區等亡國可能王衍勝商君介甫初以唐虞之事責神廟以皇夔稷契自任漢唐而下皆所不道何其高也及其憤新法之不行則甘心為商鞅而羨慕之又何其卑也
滹南王先生文集卷之二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