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德将来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这件事情我们谈论过好几次了;起初,根据贾迪斯先生自己的要求,贾迪斯先生不参加我们的谈论,后来他倒是参加了;可是,谈了很长时间,我们才似乎谈出一点眉目来。理查德说,他什么事情都愿意干。可是贾迪斯先生表示怀疑说,理查德要是参加海军,恐怕年龄已经太大了。理查德说,他已经想到这一点,他的岁数也许是太大了。贾迪斯先生问理查德觉得参加陆军怎么样,理查德说,他也想过参加陆军,认为这个主意并不坏。贾迪斯先生劝他好好考虑一下,他那么喜欢航海,是由于孩子们的一般喜好呢,还是真有这么一个强烈的愿望,理查德回答说:很对,他确实常常考虑这个问题,但始终弄不清原因何在。
“我真说不上来,”贾迪斯先生对我说,“理查德从出世起就被卷进去的那一大堆不明不白和旷日持久的事情,应该对他这种犹疑不决的性格负多少责任;不过,我倒是看得清清楚楚,大法官庭——姑且不谈它的其他罪孽吧,对他这种性格是要负一部分责任的。大法官庭已经使他养成了或是加深了那种遇事拖延的习惯;他相信将来会碰上各种各样的机会,可是连自己也弄不明白是些什么样的机会,他做事马虎,因为他认为世界上的事情都是难以解决,变幻无常,乱七八糟。当然,即便是那些岁数比较大、做事比较稳妥的人,也可能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所以.不能过份指望一个小孩的性格在成长过程中能够摆脱开周围环境的影响。”
我觉得这话说得很对;不过,要是我能说说我自己的想法的话,我认为,理查德所受的教育竟然没能使他摆脱开这些影响,没能使他很好地陶冶自己的性格,这实在是太令人遗憾了。他在公立学校里念了八年书,据我了解,还学会了写好几种体裁的拉丁诗,而且写得很好。可是,我从来没听说过,有人肯花点功夫研究研究他的爱好是什么,缺点是什么,或者让他掌握某种专门知识。他倒是掌握了写诗的技巧,而且写得满好;可是我觉得,除非他把写诗这套玩意儿忘掉,好好增长自己的学识,否则,他就是在学校一直呆到成年,这一辈子也只能写写诗罢了。当然,我并不怀疑这些诗写得很美,很有进步,足以表达人生的目的,而且值得终身铭记,但是我仍然认为,如果理查德不这样钻研诗歌,如果有人稍微花点功夫来研究研究他,那他一定会受用无穷的。
说实在的,诗歌这玩意儿我当时一点都不懂,甚至现在也还是不知道古罗马或古希腊或任何国家的年轻绅士,在写诗方面能不能达到象他这样高的造诣。
“我一点也不知道,将来做什么最合适,”理查德一边想,一边说,“我只知道我决不当牧师,至于别的职业,那都很难说。”
“你想不想干肯吉先生那一行?”贾迪斯先生提议说。
“那我可不知道,先生!”理查德答道。“我倒是很喜欢划船的。那些法务见习生在水上可花了不少时间呢。这是一个顶呱呱的行业!”
“当外科医生怎么样——”贾迪斯先生提议说。
“这正合我的意思,先生!”理查德喊道。
我很怀疑他早先想过这件事情没有。
“这正合我的意思,先生!”理查德非常兴奋地又说了一遍,“我们总算解决了这个问题。好极了,英国皇家医学会会员!”
他虽然对这件事情大笑不已,我们却不能一笑置之。他说,他已经选定了职业,他越想越觉得,命中注定要当外科医生,在所有的手艺当中,治病救人的手艺对他最合适。我怀疑,他做出这个结论,只是因为他从来没有机会去研究自己适合干什么,而且从来也没有人指导他去发掘自己的才能,所以他一下子就被这个最新鲜的主意吸引住,乐得不必再费心思去考虑了;我不知道别人学会了写拉丁诗以后是不是都变成这个样子,还是只有理查德一个人是这样。
贾迪斯先生煞费苦心,跟理查德认真谈了一谈,并且让他好好考虑,免得在这样重大的事情上误了前程。经过这几次谈话以后,理查德变得严肃一点了;然而他总是对我和婀达说,“这事情没有问题”,然后就开始谈论别的事了。
“我的老天爷,”波依桑先生喊道,他对这件事情非常关心(这句话我大可不必说,因为他对任何事情都不会不关心的),“看到一个坚强而勇敢的年轻绅士献身给这样一种崇高的职业,我心里真高兴!在这种职业里,坚强的人越多,对世人就越有好处,对那些唯利是图的坏蛋和卑鄙下流的骗子手就越不利,因为不论坏蛋或骗子手,都喜欢在世人面前把这种高尚的手艺弄得一塌糊涂。说真的,”波依桑先生喊道,“船上的外科医生的治疗方法太糟糕了,要是医疗制度在四十八小时之内不彻底改变的话,我真希望海军部所有人员的腿——两条腿——都遭到复杂的骨折,我并且宣布:任何一个有资格的医生去给他们接骨头,都要发配充军!”
“你能不能给他们一个星期的限期?”贾迪斯先生问道。
“不行!”波依桑先生斩钉截铁地喊道。“绝对不行!只能给四十八小时!提到那些社团、教区会、教区代表会以及那些笨蛋召开的诸如此类的会——这些笨蛋在会上你说一通,他说一通,他们那些话糟糕极了,但愿皇天有眼,就是为了防止他们那狗屁不通的英文玷污当今最流行的语言起见,也得让他们到水银矿里去作苦工,他们在那里虽然活不长,那也要他们吃点苦,提到那些卑鄙无耻的家伙——他们利用了年轻人好学不倦的精神,可是只给连办事员都不乐意要的一点点钱,来酬报这些年富力强的人的辛勤劳动,酬报他们多年苦学的精神和花了许多金钱才受到的教育——我真想把这些家伙的脖子给拧断,把他们的脑壳陈列在外科医生协会里,让同行的人都来看一看,这样,年轻一代的会员就可以从实际的度量,了解到人的脑壳可能变得多厚!”
他说完这番义愤填膺的话以后,便带着非常爽朗的笑容,向我们环顾了一下,接着又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笑了一次又一次,要是别人,早就笑得透不过气来了。
贾迪斯先生给理查德规定了好几次日期,让他考虑考虑,可是每次到了期限,理查德还是说,他已经选定了这种职业,而且还带着那种坚决的样子,一再向我和婀达保证说,“没有问题”。因此,这就有必要请肯吉先生来商量商量了。于是,有一天,肯吉先生来吃晚饭,他往椅背上一靠,手里不停地转动着他那副眼镜,用一种抑扬顿挫的声调谈论着,他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变,我还是小姑娘的时候,他就是现在这个模样。
“啊!”肯吉先生说。“对!那很好!这是一种非常高尚的职业,贾迪斯先生;非常高尚的职业。”
“学习期间和预习期间都需要努力,”我的监护人说这话的时候,瞟了理查德一眼。
“噢,当然,”肯吉先生说。“需要努力。”
“不过,无论哪一种职业,只要是值得从事.就需要我们努力,”贾迪斯先生说,“并不是只有这种职业才特别需要努力,而别的职业就不需要了。”
“说得对,”肯吉先生说。“至于理查德·卡斯顿先生,他从小就在古典文学方面下功夫,而且在这方面显示出自己的才华;我相信,他将来从事这种更加实际的职业时,即便不把作拉丁诗的原则和实践应用到工作上,那也一定会把当初所养成的习惯应用上去。据说(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一个诗人要是没有天才,那就根本学不会拉丁语的。”
“我一定要尽最大的努力去作,”理查德不假思索地说,“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很好,贾迪斯先生!”肯吉先生一边说,一边微微地点着头。“既然理查德先生向我们保证,他决定于这一行,而且打算尽最大的努力去做,”他说这话的时候,不停地点着头,那态度显得很恳切,很客气,“那我不妨说,我们只要研究一下怎样才能更好地实现他的抱负就行了。这么说,关于给理查德先生物色一位名医作老师这件事情,你们心目中有没有合适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