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没有吧,理克?”我的监护人说。
“没有,先生,”理查德说。
“原来是这样!”肯吉先生说。“那么,对于这~行,你有没有特别喜欢的专科呢?”
“没——没有,”理查德说。
“原来是这样!”肯吉先生又说了一遍。
“我希望各种科目都学一点,”理查德说,“——我的意思是说,要学习各方面的东西。”
“毫无疑问,这是非常必要的,”肯吉先生回答说。“贾迪斯先生,我想,这件事情不难办吧?第一,我们只要找到一个有相当资格的医生就行;我们只要说明我们的需要——换句话说,我们只要能付一笔学费就行——那么我们唯一的困难就是如何从许多医生中间加以挑选了。第二,我们只要办一些小小的手续就行;由于理查德先生还没成年,还处在法庭的监护之下,这些手续是必要的。我们马上就可以——我不妨用理查德先生那种轻松的口吻说——就可以‘去干’,而且干得满好。事有巧合,我的一个表亲就是医生,”肯吉先生说话时,微笑中带有一点忧郁的样子。“说真的,象这样的巧事,有的我们也许解释得了,有的也许就解释不了。你们可能认为他很合适,他也可能答应这个要求。结果如何,我可不能替你们任何一方面作什么保证;不过,他很可能接受就是了!”
既然这件事情已经有了眉目,大家都认为应该请肯吉先生去和他的表亲谈一谈。贾迪斯先生很早以前就提过,要带我们到伦敦去住几个星期,因此,第二天我们就决定马上出发,同时把理查德的事情办妥。
波依桑先生住了不到一个星期就走了。我们在伦敦住在牛津街附近,那是个很舒适的寓所,就在一个家具商店的楼上。伦敦对我们来说是非常新鲜的,我们每次出去都在外面呆好几个钟头,浏览名胜古迹;这些名胜古迹多极了,我们还来不及看完,就已经筋疲力尽了。我们也很有兴致地到各个大剧院去,值得看的戏都看了。我现在所以提这件事情,正是因为在戏院里,格皮先生又开始把我弄得很不舒服。
有一天晚上,我和婀达坐在包厢的前排座位上;理查德坐在他最喜欢的座位上,也就是坐在婀达后面;这时候,我偶然朝下看了一眼正厅后排的座位,只见格皮先生正抬着头看我,他的头发搭拉下来,脸上显出非常悲哀的样子。我觉得,从开场到散场,他根本没看过那些演员一眼,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我,而且总是故意装出那种非常沉痛和垂头丧气的样子。
这使我那天晚上感到非常扫兴,因为这实在令人感到难为情,感到啼笑皆非。可是,从那时候起,我们每次去看戏,我都看见格皮先生坐在正厅后排的座位上,头发总是那样搭拉着,衬衣领子总是那样平翻下来,浑身上下总是那样绵软无力。如果我们进去的时候他没有在场,我就希望他不要来,我好欣赏一下那出戏的情节,可是,就在我以为他决不会来的时候,却准会看见他那双没精采的眼睛,而且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他那双眼睛整个晚上都在盯着我。
我真说不出来.这使我感到多么不安。即便是他把头发梳好,把领子翻起来,那也已经够受的了;后来发现那个可笑的人总是盯着我看,总是脸带愁容,我就感到非常拘束,眼睛看着戏,既不能笑、又不能哭,也不能动一动或者说一句话。看样子,我无论做什么事情,都非常不自然。可是我又不能为了躲开格皮先生而坐到包厢的后排去,因为我知道,理查德和婀达希望我坐在他们旁边,要是别人坐在我的位子上,他们俩就不能谈得这样痛快。因此,我坐在那里。眼睛不知道该看什么地方才好,因为我不管往哪里看,我都知道格皮先生的眼睛总是在盯着我,再说,我心里还在想,这个年轻人为了我的缘故,白白地花了许多冤枉钱。
有时候,我想跟贾迪斯先生说说这件事情,可是又怕这个年轻人丢了饭碗,我可能就此断送了他的前程。有时候,我想偷偷跟理查德说一下,可是又怕理查德会跟格皮先生打起来,把他的眼睛打青了,所以我不敢跟他说。有时候,我觉得应当向他皱皱眉,摇摇头,不过我觉得不应当这样做。有时候,我想,我是不是应当给他母亲去封信,可是,我又考虑,和他们通信只能把事情弄得更糟糕。结果,我的结论往往是,无论采取什么办法都不合适。在这些日子里,格皮先生的精神是始终不渝的,我们无论到哪个戏院去,他都必然在场;我们从戏院出来的时候,他也必然在人群里出现。有两三次,我亲眼看见他甚至爬上我们的马车后面,在一些又尖又长的铁栅子中间挣扎。我们回去以后,他就在我们寓所对过那根街灯柱子附近呆着不走。我们寄居的那户家具商的寓所,正好在两条大街的拐角上,我的卧室窗户就对着那根街灯柱子。我到了楼上,很怕到窗口去,免得看见他,因为有一个月光明亮的晚上,我真的看见他靠着柱子,而且显然是得了伤风。幸亏他白天还做事情,不然的话,他一定会把我弄得整天都坐立不安的。
虽然我们到处游逛(格皮先生也莫名其妙地参加了这些活动),我们并没有忘记是为什么事情到伦敦来的。肯吉先生的表亲叫贝汉姆·巴杰尔,在契尔夏开业,他的业务很忙,还在一家很大的公立医院应诊。他很愿意把理查德留在他家里,指导他的学习;看样子,理查德在巴杰尔先生家里能够学得很好。巴杰尔先生很喜欢理查德,理查德也说他“相当”喜欢巴杰尔先生,于是两边都说妥了,又得到大法官的同意,事情就这样安排下来。
理查德和巴杰尔先生之间的事情说妥了的那一天,我们都被请到巴杰尔先生家里去吃晚饭。巴杰尔太太本来在短简上就说请我们去吃一顿“家常便饭”,所以除了巴杰尔太太以外,我们在那里没看见有别的女士。她坐在客厅里,周围摆着各种各样的东西,这些东西说明,她喜欢画画图画,弹弹钢琴,弹弹六弦琴,弹弹竖琴,唱唱歌,做做针线活儿,看看书,写写诗和收集一点植物标本。我觉得她是个五十岁左右的女人,打扮得很年轻,样子也很好看。除了上面这许多才艺以外,如果我再加上一点,说她还喜欢擦擦胭脂,抹抹粉儿,我确实是没有什么坏的意思。
贝汉姆·巴杰尔先生是个脸色红润、精神焕发的绅士,他的声音很细,牙齿很白,浅色的头发,眼睛直楞楞的,我不妨说,他比他太太年轻好几岁。他非常崇拜她,说来奇怪,这主要是因为(在我们看来)她一共嫁过三个丈夫。我们刚刚坐下来,巴杰尔先生就洋洋得意地对贾迪斯先生说:
“你大概想不到我是贝汉姆·巴杰尔太太的第三个丈夫吧!”
“真的吗?”贾迪斯先生说。
“真的是她第三个丈夫!”巴杰尔先生说。“萨默森小姐,您一点也看不出来,贝汉姆·巴杰尔太太从前嫁过两个丈夫吧?”
我说,“一点都看不出来!”
“他们都是非常了不起的人!”巴杰尔先生用一种很亲切的口吻说。“贝汉姆·巴杰尔太太的第一个丈夫,是英国皇家海军的舰长斯沃塞,他的确是一个非常出色的军官。巴杰尔太太的第二个丈夫是名振全欧的丁格教授。”
巴杰尔太太无意中听见他的话,便笑了笑。
“是的,亲爱的!”巴杰尔先生看见她在笑,就回答说,“我刚才正跟贾迪斯先生和萨默森小姐说,你从前嫁过两个丈夫——都是非常杰出的人物。可是,他们和一般人一样,都觉得这话很难相信。”
“我和英国皇家海军舰长斯沃塞结婚的时候,”巴杰尔太太说,“刚刚二十岁。我当时和他一起在地中海,所以我现在满可以说是一个水手哩。在我结婚十二周年的那一天,我变成了丁格教授的妻子。”
“名振全欧的丁格教授,”巴杰尔先生低声补充了一句。
“我和巴杰尔先生结婚的时候,”巴杰尔太太继续说道,“我们也是在某一年的同一天里举行婚礼的。我简直是爱上那一天了。”
“就这样,巴杰尔太太前后嫁了三个丈夫——其中有两个是非常杰出的人物,”巴杰尔先生一边总结事实的经过,一边说,。而且,每次都在三月二十一日上午十一点钟举行婚礼!”
我们大家都表示非常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