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我的时候,似乎是偶然想起这件事情.态度温雅,无忧无虑,一点难为情的样子也没有。
“啊,记得!”我说。
“柯文塞斯已经被阎王爷逮去了,”斯金波先生说。“他再也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横行霸道了。”
他的话使我大吃一惊;因为我已经想起这个人那天晚,在沙发上擦着额上汗水那个样子,可是绝对想不到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情。
“这是他的继任人昨天告诉我的,”斯金波先生说。“他的继任人现在正呆在我家里——我想,他管这种做法叫查封吧。他是昨天到我家来的,昨天正好是我那蓝眼睛女儿的生日。我就向他说:这很不讲道理,也很不方便。如果你有两个蓝眼睛的女儿,你也不喜欢我在她生日的那一天不请自来吧?可他还是在我家留下来了。”
斯金波先生因为这件又有趣又荒唐的事情大笑起来,接着又轻轻弹着面前的钢琴。
“他还告诉我,”他二边说,一边弹琴伴奏,他的话和钢琴声都是断断续续的,我现在只好把他每句话都分成若干旬:“那个柯文塞斯留下了。三个孩子。没有母亲。柯文塞斯的职业。也不光彩。他那些孩子。处境很困难。”
贾迪斯先生站起来,一边抓头,一边来回踱步。斯金波先生正弹着婀达喜欢的一支曲子。婀达和我都望着贾迪斯先生;我们俩都觉得我们知道贾迪斯先生心里正在想些什么。
我的监护人有时踱着步,有时站着不动,好几次抓抓头发又停下手来,停了一会又动手去抓。最后,他把手放在琴键上,不让斯金波先生弹下去。“我不喜欢这个,斯金波,”他若有所思地说。
斯金波先生早把刚才谈的事情忘得千干净净,这时拾起头来,现出惊讶的样子。
“社会上需要这种人,”我的监护人接着说,一边在钢琴和墙壁之间的那一小块地方来回踱着,同时还不停地抓着后脑勺,把头发往上推起,那头发就好象是被一阵猛烈的东风吹成那个样子似的。“如果是由于我们的错误和愚蠢,由于我们缺乏处世经验,或是由于我们的命运不好,因而社会上需要这样一种人的话,那么,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该向他们报复。他那个职业并没什么害处。他需要养家活口。关于他那些孩子的生活,咱们倒是希望打听打听呢。”
“啊!你是说柯文塞斯吗?”斯金波先生喊道,他终于弄懂了贾迪斯先生的意思。“这个好办,只要到柯文塞斯的‘大本营’去一趟,你就能打听出来了。”
贾迪斯先生向我们点了点头——我们刚才就等他这个暗示了,“来吧!亲爱的,咱们这就上那儿去。反正是要出门,为什么不上那儿去呢!”我们很快就穿戴好,走到街上。斯金波先生也跟我们一起去,并且对这次“登门拜访”很感兴趣。他说:这一次不是柯文塞斯来找他,而是他去找柯文塞斯,真叫他觉得新鲜,觉得开心
他先领我们到法院小街附近的柯西特街;这里有一所房子,窗户上都装着铁条。斯金波先生管这房子叫做“柯文塞斯城堡”。我们走到大门口,拉了拉铃。一个样子怪难看的男孩从一间类似办公室的房子里走出来,隔着一道铁栅门看了看我们。
“你们找谁呀?”那个男孩问道,把下巴夹在两根铁条中间。
“你们这里最近是不是死了一个密探,或者官员,或者什么人?”贾迪斯先生说。
“是呀?”那个男孩说,“有什么事?”
“我想知道他姓什么,你能告诉我吗?”
“他姓涅克特,”那个男孩说。
“他住在什么地方?”
“钟搂大院。”男孩说。“左边,一个叫布兰德的杂货铺就是。”
“他这个人是不是——我该怎么说呢?”我的监护人喃喃地说——“很勤快吧?”
“涅克特吗?”男孩问道。“是啊,勤快极了。他在钉梢的时候从来也不嫌累。如果他得在街头上钉梢的话,他能一气等上八九个钟头呢。”
“他满可以做些更坏的事。”我听见我的监护人自言自语地说。“他满可以那样做,可是他没有做。谢谢你。我要打听的就是这些事情。”
我们离开的时候,那个男孩还歪着头,两只胳臂抱着铁栅。他的嘴贴在那上面,好象也在咂那铁栅,显出很亲呢的样子。我们走回林肯法学协会,斯金波先生一直在那儿等着我们,因为他刚才不愿意靠近柯文塞斯。随后,我们就一起上钟楼大院去了,那是一条很窄的小街,离林肯法学协会不远。我们很快就找到那个杂货铺了。铺子里有一个样子很和善的老太太,她好象有点水肿病或气喘病,也许两种病都有。
“涅克特的孩子吗?”她回答我的话说。“不错,就住在这儿,小姐。在四楼,请上去吧。那门正对着楼梯口。”她隔着柜台把钥匙递给我。
我看了看钥匙,又看了看她;可是她好象觉得我应该知道这把钥匙是干什么用似的。既然这只能是开那几个孩子家屋门的钥匙,我也就没再问她什么,走了出来,领着大家打那座黑暗的楼梯走上去。我们尽量轻轻悄悄地往上走,但是那些楼梯板已经破烂,我们四个人的脚步踏在上面,还是免不了有些声音。到了三楼,便发现已经惊动了一个男人,这个人正站在屋里,往外
272瞧着。
“是找格里德利吗?”他问道,一边用愤怒的眼光打最着我。
“不是,先生,”我说,“我还要到上面去。”
婀达、我的监护人和斯金波先生随着我从他面前走过时,似也用那种愤怒的眼光逐个打量着他们。贾迪斯先生向他问好。“你好!”他答道,那态度又粗暴又凶狠。他的个子很高,脸色很难看,头发稀稀疏疏,表明他饱经忧患;他脸上也布满深深的皱纹,两只眼睛向外鼓着,他的相貌是那样凶恶、态度是那样暴躁,再加上他的体格是那样高大魁梧(尽管体力显然是日渐衰退),我看了禁不住害怕起来。他当时手里拿着一支笔。我从门口走过时,看见他的屋里到处都是字纸。我们往顶楼上走,他仍然在那里站着。我敲了敲门,屋里有一个又尖又细的声音说,“我们被锁在屋里啦。钥匙在布兰德太太那里。”
于是,我用钥匙把门开开了。这是一间很简陋的屋子,屋顶是斜的;屋里只有寥寥几件家具。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小男孩抱着一个一岁半的沉重的小女孩,正哄着她,让她别哭。这时天气已经很冷,但是屋里没有炉火;两个孩子只好围着破围巾来御寒。可是他们穿的衣服还是不够暖和,男孩让小女孩的头靠在他肩上,一边哄,一边抱着她走来走去,两人的鼻子都冻红了,小身体也冻得缩成一团。
“谁把你们俩锁在屋里的?”我们禁不住问道。
“查理,”小男孩站住,目不转睛地瞅着我们说。
“查理是你哥哥吗?”
“不是,是我姐姐,她本来叫夏洛蒂。爸爸管她叫查理。”
“除了查理,你们家里还有别的人吗?”
“我,”小男孩说,“还有爱玛,”他拍了拍怀里那小女孩的小软帽。“还有查理。”
“查理这会儿上什么地方去了,”
“洗衣服去了,”小男孩说着,义来回地走起来.而且因为想一边走一边看着我们,他把小女孩歪到一边,差一点让她那戴着布帽子的头碰到床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