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伦敦逗留的时候,理查德常常来看我们(虽然不久以后他就不再给我们寄信了);由于他为人聪明、乐观,性情也和蔼、活泼和富有朝气,所以总是很讨人喜欢。可是,我越了解他——尽管我也越喜欢他——我就越觉得,他过去所受的教育没有使他养成努力用功和专心致志的习惯,实在令人感到遗憾。他所受的那一套教育同其他许多性格与才能各自不同的青年所受的教育是完全一样的,这种教育使他能大刀阔斧地把工作干完,而且常常干得很不错,甚至还干得很出色;但是,他做事情往往华而不实,只凭一时高兴,这正好说明他对他的资质过份自信,其实他这些资质是非常需要人加以指点和培养的。这些资质都很优良,如果不具备这些,就不配得到高尚的地位;但是,这些资质就跟水火一样,掌握得好,可以为你造福,掌握不好,就遗患无穷。如果这些资质是受理查德的支配,那么它们就会成为他的朋友;但是,既然理查德现在是受它们的支配,它们也就成为他的敌人了。
我把这些看法写下来,倒不是因为我相信,世界上的事情我认为怎么样,结果就是怎么样,而只是因为我确实是这么想,所以我打算把我所想的和所做的都坦率地说出来。这就是我对理查德的看法。除此以外,我还常常体会到,我的监护人从前那番话说得真对,他说大法官庭的这桩悬而不决、稽延时日的案子,使理查德渐渐形成赌徒那种毫不在乎的态度,因为他觉得自己正参加一场巨大的赌博。
有一天下午,贝汉姆·巴杰尔夫妇来访,当时我的监护人恰巧不在家。在聊天的时候,我自然而然地问起理查德的情况。
“什么,卡斯顿先生吗?”巴杰尔太太说,“他很好,说真的,他给我们医务界增光不少。斯沃塞舰长从前提到我的时候常常说,如果有我来和海军军官们一起吃饭的话,哪怕军需官的腌牛肉硬得象前桅楼的风帆那样,大家也会感到比发现‘陆地在前、微风在后’还要高兴的。他说到我在哪里都受欢迎的时候,用的就是这种航海术语。我想,我也可以用这句话来恭维卡斯顿先生。可是,如果我说点别的什么话,你们不会觉得我说得过早吧?”
我说不会,因为巴杰尔太太那种语气似乎在暗示我要这样回答。
“克莱尔小姐也不会吗?”贝汉姆·巴杰尔太太亲热地说。
婀达也说不会,但是态度有点不自在。
“晤,你们看,亲爱的,”巴杰尔太太说,“你们不反对我叫你们亲爱的吧?”
我们请巴杰尔太太不要客气。
“因为,如果你们不怪我说话不客气,那你们实在可爱,”巴杰尔太太继续说,“实在讨人喜欢。你们看得出来,亲爱的,虽然我还很年轻——也许是贝汉姆·巴杰尔先生为了恭维我,才说我年轻吧——”
“不是,”巴杰尔先生好象在群众大会上表示异议那样喊道,“绝对不是!”
“那么好,”巴杰尔太太笑了笑,“我们姑且说我还很年轻吧。”
“这是毫无疑问的,”巴杰尔先生说。
“亲爱的,虽然我还很年轻,我倒是有不少机会去观察年轻人。说真的,早先那艘可爱的‘瘸子号’倒有许多这样的年轻人。后来,我和斯沃塞舰长在地中海的时候,我一有机会就跟斯沃塞舰长手下的军官认识,我和他们交朋友。亲爱的,你们从来也没听见过有人管他们叫年轻绅士吧;他们每星期清算帐目,用的术语是‘拿烟管子土清一清’,这句话你们大概听不懂吧,不过我可听得懂,因为海洋是我的第二家乡,我当初简直就是个水手哩!后来,我跟丁格教授在一起的时候,情况也是这样。”
“丁格教授名振全欧,”巴杰尔先生喃喃地说道。
“当我失去了我第一个亲爱的人,而成为第二个亲爱的人的太太时,”巴杰尔太太一提到她早先那两位丈夫,就仿佛把他们变成字谜似的,“我仍然有机会观察年轻人。丁格教授讲课的那个班,人数很多;我身为杰出的科学家的太太,而本人又在科学方面寻求最大的慰藉,所以,我把我们家当做‘科学交流站’,欢迎学生来作客,并且引以为荣。每个星期二的晚上,都准备柠檬水和各种各样的饼干,谁愿意吃就吃。而在科学方面,那就更是应有尽有了。
“萨默森小姐,这晚会真了不起,”巴杰尔先生肃然起敬说。“在丁格教授这样一个人物的主持之下,这些晚会想必有许多论战!”
“现在”巴杰尔太太继续说,“我既然是我第三个亲爱的人巴杰尔先生的太太。我仍旧保存着观察年轻人的习惯;这种习惯是在斯沃塞舰长在世时养成的,后来.在丁格教授在世时,又应用到意想不到的新用途上了。因此,在考虑卡斯顿先生的时候,我并不是一个毫无经验的人。不过,亲爱的,我总觉得,他选择职业的时候,没有经过充分考虑。”
这时候,婀达的样子显得非常着急,我便问巴杰尔太太,她的这种想法有什么根据
“亲爱的萨默森小姐,”她回答说,“我根据的是卡斯顿先生的性格和言行。他的脾气非常随便;他心里有些什么想法,他大概一辈子也想不到要跟人谈谈。可是他心里是有想法的,他认为行医没什么劲儿。要把行医当作职业,那得有真正的兴趣才行,但他却没有。如果他对行医有什么明确的看法,那我不妨说,他的看法是行医很无聊。瞧,这可不太妙。象阿伦·伍德科特那样的年轻人,他们行医,是因为对医学的妙用发生了强烈的兴趣,他们虽然干了许多工作,却只得到一点点钱;虽然有好几年饱尝辛酸,屡遭挫折,但他们将来是会在行医方面得到报酬的。可是我完全相信,卡斯顿先生绝不是这样。”
“巴杰尔先生也是这样看的吗?”婀达怯生生地问道。
“什么,”巴杰尔先生说,“说实在的,克莱尔小姐,在巴杰尔太太提出这种看法之前,我倒没有这种看法。可是,巴杰尔太太既然这样看,我自然要好好考虑,因为我知道巴杰尔太太很有头脑,她不仅生性聪明,更难得的是,受到了象皇家海军斯沃塞舰长和丁格教授这样两位出色的(我甚至要说是了不起的)人物的影响。因此,简单地说,我得出来的结论.就是巴杰尔太太的结论。”
“斯沃塞舰长常常用航海术语来打比方,他有这样一句格言说,”巴杰尔太太说.“你烧沥青,就应当把沥青烧得滚烫;还有,哪怕你的活儿只是刷洗甲板,那也要象戴维·琼斯钉在你屁股后面那样,把甲板刷个干净。依我看,这句格言不但可以应用在航海方面,也可以应用在行医这方面。”
“也可以应用在各种职业上,”巴杰尔先生说,“斯沃塞舰长的话说得很妙。说得很漂亮。”
“我和丁格教授结了婚,就住在德文郡的北部,”巴杰尔太太说.“那里的人向丁格教授提出抗议,说他把一些房子和建筑物弄坏了,因为他用那研究地质用的小斧子,把那些高楼大厦的石头块敲打下来。可是,丁格教授回答说,除了科学宫以外,他不知道别的建筑物是什么。我想,这个道理也是一样的吧?”
“完全一样,”巴杰尔先生说。“说得很好!萨默森小姐,丁格教授最后一次生病的时候,也说过这样的话,那时他神志不清,一定要把小斧子放在枕头底下,用它来敲打守着他的人的脸。这真是至死不忘啊!”
我们虽然可以不管巴杰尔夫妇这些唠唠叨叨的话,但我和婀达都觉得,他们把自己的看法告诉我们,说明他们很坦率,而且他们所说的话也很可能是实在的。我和婀达商量好,在和理查德谈话之前,先不跟贾迪斯先生提这件事;因为理查德第二天晚上就要来,我们决定跟他认真谈一谈。
于是,我等他和婀达单独呆了一会儿以后,就走进屋里去,但是我发现我那亲爱的人儿(早就知道她会那样)已经变了卦,看样子,无论理查德说什么,她都会觉得不错的。
“理查德,你学得怎么样啦?”我说。我总是在他的另一边坐下,因为他已经把我当作自己姐妹看待了。
“噢,相当不错!”理查德说。
“埃丝特,他顶多就能这样说了,对不对?”我那宠爱的人儿得意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