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提到“父亲”这个词儿.我就看到他脸上露出早先那种不愉快的神色。他象从前那样克制住自己,不愉快的神色马上就消失了;不过,他方才确实有过不愉快的神色,而且是刚一听到我的话,就流露出来.所以我觉得可能是我的话使他吃了一惊。我困惑不解,又一次在心里重复着他那句话,“那不是我所能理解的。绝不是我所能理解的!”是的.他说得很对。我不能理解。而且过了很长很长时间也不能理解。
“让我象父亲那样祝你晚安吧,”他说着,在我前额上吻了一下,“你去睡觉吧。时间不早了,别再做活儿和想事情了。你这小主妇,整天都在为我们大家操劳!”
那天晚上,我没有再做活儿,也没有再想事情。我向上帝吐露了感恩之情,感激他保佑我,关怀我,接着就睡着了。
第二天,我们家来了一位客人,那就是阿伦·伍德科特先生。他来和我们告别;他在事先就说好要来的。他要在船上当医生,到中国和印度去。他要离开很长很长的时间。
我相信——至少我知道——他并不富裕。他那守寡的母亲所能给他的钱,都用来学医了。一个年轻的开业医生,在伦敦没有什么高朋贵友,那是很难飞黄腾达的;他虽然日日夜夜地为穷人服务,救死扶危,但他得到的报酬并不多。他比我大七岁。这本来是不必提的,因为这简直同什么事情也不相干。
我记得——我是说,他对我们说过——他行医已经有三四年,如果他能够再坚持三四年的话,就不必离乡背井了。可是他没有遗产,也没有积蓄,那就只好这样做了。他总共来看过我们几次。他这一走,我们都感到很可惜,因为内行的人认为他的医道很出色,医务界的一些知名人士也很器重他。
他来和我们告别的时候,第一次把自己母亲带来了。她是一位容貌依然很端庄的老太太,眼睛又黑又亮,可是似乎很高傲。
她是威尔斯人,很久以前有一个显赫的祖先,叫摩根·阿普一柯里支,住的地方好象叫金莱特,这是个举世闻名的人,他的家族都是皇亲国戚。他那一生似乎就是跑到山里去和什么人打仗,有一个大概叫克朗林瓦林沃的弹唱诗人,曾经歌颂过他,如果我当时没有听错的话,那篇叙事诗好象是叫《谬林威林伍德》。
伍德科特太太滔滔不绝地向我们述说,她的显赫的祖先多么有名气,随后又说她的儿子阿伦,无论到什么地方去,都绝不会忘记自己的家谱,绝不会和出身不如他的人结亲。她对他说,在印度有不少漂亮的英国小姐正物色对象,在她们中间找一个有钱的倒也不难;不过,光有美貌和嫁妆而没有门第,那就配不上他这样一个名门子弟,因为首先需要考虑的是门当户对。关于门第的事情,她谈了许多话,有一阵子,我不无痛苦地揣测一一但这是无须乎揣测的——她是不是想到或是计较我的门第
她这样唠唠叨叨,伍德科特先生好象有点不耐烦,不过他很体贴,并没有让她觉察出来,便巧妙地把话题岔开,转而向我的监护人表示很感激他殷勤招待,感激我们和他一起度过非常愉快的时刻——非常愉快的时刻是他说的。他说,他无论到什么地方去,都会记住这些愉快的时刻,而且永远加以珍惜。说着,我们就一一和他握手——至少他们是这样做,我也这样做了;他吻了吻婀达的手,也吻了吻我的手;他就这样离开了我们,奔赴那千里迢迢的地方去
那一天,我一直很忙碌,又要写信回家吩咐仆人做种种事儿,又要替我的监护人写一些短简,还撺了撵他的书籍和文件上的尘土;我那些管家用的钥匙,也免不了要碰得叮哨直晌。黄昏时分,我还在忙着,坐在窗前,一边唱歌一边做活儿,这时候,我完全没有想到凯蒂竟然来了
“噢,凯蒂。亲爱的。”我说。“哪儿来的这么漂亮的花!”
原来她手里正拿着一小束非常漂亮的花哩。
“是的,埃丝特,我也觉得很漂亮,”凯蒂回答说,“我从来没见过这样可爱的花。”
“亲爱的,是普林斯送的吗?”我低声问道。
“不是,”凯蒂回答的时候,摇了摇头,一边把花举给我闻。“不是普林斯送的。”
“哦,原来是这样,凯蒂!”我说。“你一定是有两个爱人吧!”
“什么?难道这些花象那样的东西吗?”凯蒂说。
“这些花象那样的东西吗?”我捏了捏她的脸蛋儿,学着她的话说。
凯蒂也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她对我们说,她只能出来半个钟头,因为过一会儿普林斯就要到拐角的地方等她;说着她就在窗前坐下来,跟我和婀达聊天,不时拿花给我闻,或是把花举到我的头发边,看看好看不好看。最后,她要走的时候,把我拉到我的房间,把花塞在我的衣服里。
“给我的吗?”我惊讶地问。
“给你的,”凯蒂吻了我一下,说。“这些花是某某人留下的。”
“留下的?”
“留在可怜的弗莱德小姐家里,”凯蒂说。“因为那个某某人向来对她很好,可是在一小时以前,匆匆忙忙坐船走了,他把这些花留下。不,不!不要把花拿开。就让这些漂亮的小花留在这里吧!”凯蒂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用手把花整理好.“当时我也在场,如果说那个某某人是故意把花留下的,那我可不觉得奇怪!”
“难道这些花象那样的东西吗?”婀达笑呵呵地跟在我后面进来,快活地搂着我的腰说,“噢,当然象那样的东西罗,德登大妈!这些花非常、非常象那样的东西。噢,亲爱的,真的非常象那样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