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客栈门前,我们看见波依桑先生骑在马上,旁边有一辆敞篷马车,等着载我们到他的家去,那地方离这里只有几英里地。他看见我们便非常高兴,矫捷地跳下马来。
“我的天啊!”他彬彬有礼地向我们打过招呼,便喊道,“这辆驿站马车太糟糕了。世界上有些可恶的公共马车,这马车就是最恶劣的一辆。今天下午,这辆驿站马车误点误了二十五分钟。那车夫就应当判处死刑!”
“他误点了吗?”斯金波先生说,因为波依桑先生刚才说话的时候恰好对着他。“你知道我是没有时间观念的。”
“误了二十五分钟!不,二十六分钟!”波依桑先生看看手表说。“车上有两位女士哩,可是这家伙还晚到了二十六分钟。这是故意的。绝不会是偶然!你们知道不?他老子和他叔叔,也是最放肆的车夫。”
他一边用极其愤慨的声调说这些话,一边又彬彬有礼地扶着我们登上那辆小马车,并且满脸笑容,喜气洋溢。
“女士们,很抱歉,”当大家都坐下来准备走的时候,他拿着帽子,站在车门旁边说,“我不得不带着你们绕道,多走两英里左右的路。因为不绕道的话,就得穿过累斯特·德洛克爵士的猎园。可是,我曾经发誓,由于我和他目前的关系,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的脚或我的马的脚,绝不会踏上这家伙的领地l”他说到这里,正好和我监护人的眼光碰在一起,便哈哈大笑起来,连那个死气沉沉的小市镇好象也受到了震撼。
“劳伦斯,是不是德洛克爵士和夫人现在都在这里?”我的监护人说,这时候我们正驱车前进,而波依桑先生就骑着马在道旁的草地上走着。
“那个又狂妄又愚蠢的爵士正在这里,”波依桑先生回答说。“哈,哈,哈!那个狂妄的爵士正在这里,而且,叫人高兴的是,他最近一直躺在家里,哪里也去不了。德洛克夫人,”一提到德洛克夫人,他总是做出毕恭毕敬的样子,好象要强调她和这场纠纷毫不相干,“也许很快就要来。可是.依我看,她准是尽可能地晚来。到底是什么原因使这个出类拔萃的女人,嫁给这个呆头呆脑的准男爵,那真是个令人大惑不缛的谜。哈,哈,哈,哈!”
“我想,”我的监护人笑着说,“我们在这里的时候,总可以在猎园里走走吧?你那道禁令不禁止我们,是不是?”
“除了禁止我的客人回家以外,”他向我和婀达转过头来,彬彬有礼地笑着说,“我在别的方面是不会滥施禁令的。遗憾的是,我没缘奉陪诸位去看看切斯尼山庄这个幽雅的地方!不过,贾迪斯,我敢跟你打赌,只要你还住在我这里,你要是到那个领主家里去作客,那你准会受到冷遇。他那神气活现的样子很象一个大时钟,很象那种带着漂亮的匣子、八天上一次发条的时钟,那种时钟根本不走,从来就没有走过。哈,哈,哈!我敢跟你打赌,他对待他的老朋友和邻居波依桑的朋友,态度一定特别生硬。”
“我才不拿他来打赌呢,”我的监护人说,“我敢说,我固然不想跟他结交,他也不想跟我结交。能够吸吸这地方的空气,能够象每一位来观光的人那样看看那座房子,就感到很满足了。”
“很好,”波依桑先生说,“总的说来,我对你的做法很满意。这样做比较合乎体统。这里的人都把我当作蔑视雷神的埃阿斯。哈,哈,哈,哈!每逢星期天,我到那个小教堂去的时候,人数不多的会众大都等着看我在德洛克的盛怒下,被雷火烧得体无完肤,倒在过道上。哈,哈,哈.哈!我相信,他一定奇怪我为什么没有倒下来。因为,我敢对天发誓,他是最自负、最肤浅、最爱吹牛和毫无头脑的笨蛋!”
我们登上一座小山的山顶时,我们的朋友就放下德洛克不谈,而向我们遥指着切斯尼山庄。
那是一所古老而又别致的房子,座落在一个树木茂密的幽雅的猎园里。波依桑向我们指出,离开邸宅不远的地方,耸立在树木中间的,就是他刚才说的那个小教堂的尖顶。看啊,那些参天古树上面的光影倏忽闪动,仿佛天使们在振翅飞翔,掠过那夏日的太空;那绿草如茵的平坡,那波光粼粼的河水,还有那个花园,五色缤纷的鲜花,左边一丛,右边一簇,收拾得非常整齐——这些景色有多么瑰丽啊!那所房子有三角墙、烟囱、尖塔、角楼、浓荫掩映的门道、还有那宽阔的露天走道——走道栏杆旁和花盆里,还盛开着玫瑰花。那所房子可以说是座落在虚无缥缈的境界中,处在宁静而幽深的气氛中,给人一种似真非真的感觉。在我和婀达看来,感人最深的,正是这种宁静而幽深的气氛。这里的一切,房子、花园、露天走道、草坡、河水、古老的橡树、凤尾草、苔藓、树林、以及老远老远,在空地对面、伸展在我们面前那片盛开着紫花的地方,似乎都是沉浸在这种万籁俱寂的气氛中。
后来,我们进入一个小村庄;路过一家门前挂着“德洛克家徽”招牌的小酒馆时,波依桑先生和坐在门外长凳上的一个年轻人打了招呼,那人身边放着渔具。
“这是管家婆的孙子朗斯威尔先生,”他说,“他爱上了切斯尼山庄的一个漂亮侍女。德洛克夫人很喜欢那个姑娘,打算把她留在自己身旁使唤——对于这种荣幸,我们这位年轻朋友一点都不稀罕。不过,即使他的心上人愿意,他目前也结不了婚;所以他只好逆来顺受。最近,他常到这里来,每次呆上一两天,为的是——钓鱼。哈。哈,哈,哈!”
“波依桑先生,他和这个漂亮姑娘订婚了吗?”婀达问道。
“怎么说呢,亲爱的克莱尔小姐,”他回答说,“我想他们也许彼此表白了吧;不过,我相信很快就会见到他们,而在这种事情上,我应当向你请教——不是你向我请教。”
婀达满脸通红;波依桑先生骑着那匹灰色的骏马,跑到前面去,在自己家门口下了马,摘掉帽子,伸出手,站在那里迎接我们。
他的房子很漂亮,原先是牧师的住宅;前面有一个草坪,旁边有一个鲜花盛开的花园,后面有一个品种繁多的果园和菜园,四周有一堵古老的砖墙,那堵墙的红颜色就给人一种果子熟透了的感觉。不过,说实在的,这里的一切看上去都是熟透和丰盛的。菩提树的林荫道,宛如修道院的绿色走廊,就是从樱桃树和苹果树的树影里,也看得出果实累累,酸栗树上结满了果子,树枝压得直不起来,只好贴在地上,草莓和山莓遍地都是,墙头上的桃子数以百计,沐浴在阳光里。在拉开的网子和闪烁着阳光的暖房玻璃框里,长满了沉甸甸的豆荚、豌豆和黄瓜,似乎每一尺土地都是蔬菜的宝库。芳草的气息以及种种新鲜的瓜果蔬菜的气息芬芳扑鼻(更不必提附近的草地上正在收割干草了),好象整个世界就是一大束鲜花似的。在这古老的红砖墙里面,一切井井有条,似乎都笼罩在寂静之中,就连那用来吓唬小鸟的花环上吊着的羽毛,也一动不动。那堵红墙既然象果子熟透时的颜色,那就很容易给人一种感觉,以为那高高钉在墙上的废钉子和那依然挂在钉子上的破布条,也是由于时移序变而成熟,由于大限难逃而生锈、而腐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