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往下走的时候,她又站住了,低声告诉我们说,这所房子堆满了奇奇怪怪的破烂东西,那都是她的房东一件一件买进来的;他不想把东西卖出去,因为他有点儿疯——。这时已经到了二楼。但是刚才在三楼的时候,她曾停了步,一声不响地指了指那儿的一个黑洞洞的门。
“这儿还有一个房客,”她低声解释说;“是一个誊抄法律文件的人。这儿小街一带的小孩都说他卖身给魔鬼了。我不晓得他拿那点儿钱怎么办。嘘!”
看样子,即便是在这儿,她也疑心那个房客听见她的话;她又“嘘!”了一声,而且领我们下楼的时候,还踮起脚尖,仿佛就连她的脚步声,也可能把她刚才说的话透露给那个房客似的。
就象刚才穿过这铺予往里走那样,我们这会儿又打那儿往外走;我们发现那个老头正把一捆捆废纸放进地板的一个象水井那样的窟窿里去。他似乎工作得很辛苦,额上布满了汗珠,手里还拿着一支粉笔;每放一捆或一束废纸下去,就用粉笔在墙上的镶板上画一个歪歪扭扭的记号。
理查德和婀达并排着走,然后是杰利比小姐,然后是那个小老太太,他们都已经打他身旁走过去了,轮到我要过去的时候,他却碰了碰我的胳臂,让我站住,然后用粉笔在墙上写了“J”这个字母。他的写法很古怪,是从这字母收笔的地方开始往回写的。这是一个大写字母,不是印刷体,这在肯吉一卡伯伊先生的法律事务所里,随便哪个办事员都会写的那种字体。
“这个你会念吗?”他目光锐利地注视着我问道。
“会的,”我说。“这挺明白嘛……
“这是什么?”
“J。”
他又瞟了我一眼,然后朝门口看了看。他把“J”擦掉,在那上面换了一个“a”(这次不是大写了),问道,“这是什么?”
我告诉了他。于是他把“a”擦掉,换了另一个字母“r”,又问
矿矿起我来。他迅速写下去,但是并没有在墒上连着写两个字母;他的写法还是那样古怪,从字母收笔的地方开始往回写;最后写出“J&rndyee”(贾迪斯)这个字来。
“这个字怎么拼音?”他问我说。
我告诉了他,他便大笑起来。然后,他还是用那种古怪的写法,还是那样快地写一个擦一个,写出“B1eak
H0use”(荒凉山庄)几个字来。我当时觉得很奇怪,不过我还是把这两个字念出来了,于是他又放声大笑。
“嘿!”老头一边说,一边放下粉笔,“小姐,你瞧,虽然我不会读书写字,可是我有一种本事,能够凭记性写字。”
他那样子很讨厌,同时,他的猫也恶狠狠地盯着我,好象我和楼上那些鸟儿是一家人似的,所以,当理查德在门口出现时,我心里就好象放下了一块石头;理查德喊道:
“萨默森小姐,你不是要卖头发,在跟他讲价钱吧?别上当啊。地下室那三大包够克鲁克先生摆弄的了!”
我赶紧向克鲁克先生道别,到外面去和我那几位朋友会合。当我们在铺子门口和那位小老太太分手时,她非常客气地对我们祝福一番,而且又象昨天那样表示,一定要把财产分给我和婀达。最后,当我们快要从那些小街拐出去的时候,我们转过头,看见克鲁克先生戴了一副眼镜,站在铺门口望着我们;那只猫正蹲在他肩膀上,尾巴就在他那顶毛茸茸的帽子旁边竖起,活象一根长长的羽毛。
“这一早晨在伦敦也真算是个奇遇了!”理查德叹了一口气说。“唉,表妹,表妹,大法官庭这儿个字真叫人讨厌啊l”。我也有这种感觉,而且,打我能记事的时候起,我就有这个感觉,”婀达答道。“一想到自己竟然成了许多亲戚和别的人的冤家(我觉得我现在就是这样),而他们也成了我的冤家(我觉得他们现在就是这样),还有,我们虽然不知道用什么手段和为了什么原因,却总是要把对方搞得家破人亡。而自己一辈子也总是疑神疑鬼,勾心斗角——一想到这些,我心里就难受极了。公理总归是有的,但是一位认真负责、执法不苟的法官花了这许多年工夫,竟然看不出公理属于哪一方,这简直是莫名其妙。”
“唉,表妹,”理查德说。“你说莫名其妙,这话很有道理!这种事情就跟下棋似的,费时误事、乱七八糟,实在是莫名其妙。看看昨天法庭上那种从容不迫和磨磨蹭蹭的情形,再想想棋盘上那些任人摆布的棋子,我就感到又头痛又心痛了。头痛的是,那些人既然不是傻瓜,不是坏蛋,那怎么会出现这种事情呢;心痛的是,我觉得,他们很可能又是傻瓜又是坏蛋。不过,不管怎么说吧,婀达——我可以叫你婀达吗?”
“当然可以,理查德表哥。”
“不管怎么说,婀达,大法官庭对咱们可起不了什么坏影响。多亏我们那位好心肠的亲戚,我们现在已经很幸福地聚会在一起,法院可不能把我们分开了!”
“但愿永远也分不开吧,理查德表哥!”婀达很温柔地说。
杰利比小姐捏了捏我的胳臂,又意味深长地瞅了我一眼。我也报之以会心的微笑;我们一路回去都觉得非常高兴。
回去不到半个钟头,杰利比太太出来了;吃早饭所必需用的许多东西,一件一件搬进餐厅,断断续续竟花了将近一个钟头。我相信杰利比太太已经睡过,而且是照常起床,可是她那样子好象没换衣服就睡觉似的。她吃早饭的时候忙得不可开交,因为早班的邮差给她带来了一大批有关伯里奥布拉格的信件,这些信件够她(据她说)忙一天的。孩子们里里外外地乱跑乱跳,在大腿上留下的许多伤痕简直成了闯祸的一览表了。啤啤丢失-『有一个多钟头,这时才由警察从新门市场送回来。对于啤啤失踪以及他后来回家团聚,杰利比太太当时竟能声色不变,这使我们大大感到意外。
她那会儿正孜孜不倦地向凯蒂口授信件,而凯蒂呢,已经象我们昨天看见她的时候那样,弄得浑身都是墨水了。下午一点钟,有一辆敝篷马车和一辆载行李的大车来接我们。杰利比太太一再叮嘱我们,替她向她的好朋友贾迪斯先生致意;凯蒂从写字桌走过来和我们道别,在过道上吻了我,后来又站在台阶上咬着笔杆并嘤嘤地哭起来;啤啤呢,我现在很高兴地说,当时正在睡觉,所以免掉了离别的痛苦(我那时候就怀疑他是为了找我才跑到新门市场去的);其余的小孩都爬上那辆大马车后面,过了一会就掉下去了;我们看见他们东一个西一个倒在泰维斯法学院街上,心里非常担忧,可是我们的马车很快就驶出那个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