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异常晴朗;我们越往西去,天色就越加晴朗。一路上风和日暖,但见街道连绵不断,商店琳琅满目,车马熙来攘往,络绎不绝的行人仿佛是被这好天气所催发的五色缤纷的花朵;这一切都使我们感到惊奇不已。不一会儿,我们的马车渐渐驰出这个美妙的城市,穿过一个的郊区;在我看来,这些郊区本身就是相当大的城镇。最后,我们又走上了富有乡村风味的道路。这里有风车、干草场、里程碑、乡下人的大车、陈腐的干草气息、摇摇晃晃的指路牌、马槽、树木、}丑野和一列列的灌木丛。展望前边青翠的景色,回顾后面雄伟的京城,真使人心旷神怡。一辆套着几匹骏马的大车从旁边开过去了,那些马都披着红色的马衣,挂着悦耳的铃铛,发出美妙的音乐。这时候我相信,我们三个人真想随着铃声唱起来,要知道,周围的景色是多么宜人啊
“一路上,我不由得想起那个和我同名的人——理查德·惠廷顿,”理查德说,“那辆大车更加深了我这种感觉。喂!这是怎么回事啊?”
原来我们停下来了,那辆大车也停下来了。那些马站住的时候,音乐声就转为低沉而柔和的玎玲玎玲声,只是在马匹昂起脑袋或抖动身子的时候,才发出一阵短促的铃铛声。
“我们的左马驾驶人正回头看那个赶大车的,”理查德说道,“而那个赶大车的又掉过头来找我们了。你好啊,朋友!”那个赶大车的已经来到我们的车门外。“瞧,这真是一件怪事!”理查德仔细瞅着那个人,又说了一句。“婀达,他帽子上有你的名字呢!”
他那帽子上有我们每个人的名字,原来插在帽带上的是三封短信:一封给婀达,一封给理查德,一封给我。那个赶大车的,先把名字大声念了一遍,然后再把短信一一交给我们。理查德据说本来是一个孤儿,曾在轮船厨房里打杂,因不堪虐待而逃跑,到了伦敦,听见教堂的钟声,深受感动,又回到轮船去。后和船主的女儿结婚并继承了他的事业。问他这些短信是谁让他送来的,他简单地答道,“我的东家,先生,”接着他又戴上帽子(那顶帽子象个碗,只是稍软一些),挥响鞭子,重新奏起音乐,丁丁当当地开走了。
“那是贾迪斯先生的大车吗?”理查德向我们的左马驾驶人问道。
“是的,先生,”他回答说。“上伦敦去。”
我们把短信打开。三封短信完全相同,字迹苍劲而清晰,内容如下:
亲爱的:我希望我们见面时,能够随便一些,彼此都不觉得拘束。因此,我认为,我们必须一见如故,过去的事一概不谈。这对你来说,可能会轻松一些,而对我来说,则更是如此。祝好。
约翰·贾迪斯
同我这两个伙伴比起来,我倒没觉得这有什么希奇,因为我从来没有机会感谢这位多年来的恩人和世上的唯一依靠者。我早先并没考虑过应该怎样感谢他,因为我那感恩之情,有如刻骨铭心,很难表达于万一;可是我现在又开始考虑,我和他见面时又怎能不表示谢意呢?我觉得这确实很难办到。
这些短信使理查德和婀达在不知不觉问产生了一个共同的印象,那就是说,他们的表亲贾迪斯,无论做了什么好事,只要别人向他道谢,他就受不了,他宁愿想出一些极其古怪的办法来躲避,甚至溜之大吉,而不愿接受别人的谢意。婀达还依稀记得,小时候昕她妈妈说过,贾迪斯有一次为她妈妈做了一件非常慷慨的事,她便到他家去道谢,他恰巧从窗口看见她朝门口走来,
82便赶紧从后门溜跑,有三个月的工夫杏无音讯。这番话引得我们就这个题目大谈特谈,简直谈了一整天,因此我们很少谈到别的事情。如果我们偶尔转到别的话题上,也很快就把话题拉回;我们都在捉摸,那所房子是什么样子的,我们什么时候能到那里,是不是一到那里就能见着贾迪斯先生,或是要耽搁一会儿才能见着他,他会对我们说些什么,而我们又该对他说些什么。这些事情,我们几次三番想了又想。
道路崎岖,马走起来很吃力,不过大车道旁边的小路大致还好;所以一遇到山岗,我们就下来步行;我们走得很高兴,因而到了山顶的平地时,还继续步行。到了巴内特,另外有几匹马在等着我们;可是它们刚刚喂饱,我们得等等它们,于是在马车到来之前,我们就到一个公共牧场和一个古战场去畅游一番。由于种种耽搁,旅程变得很长,因此还没到圣阿耳本斯——我们知道,荒凉山庄就在该地附近——短短的白昼已经过去,漫长的黑夜降临了。
这时候,我们感到非常着急和不安;车子沿着古老的石子街道辘辘前进,连理查德都承认,他有一种荒唐的愿望,很想坐着车子回去。至于我和婀达两人,理查德虽然煞费苦心地把我们裹了起来,但是夜里风寒霜浓,我们还是冻得浑身发抖。当我们离开那个镇、转过拐角的时候,理查德告诉我们说,那个早就对我们的焦急心情表示同情的左马驾驶人,正转过身来点头示意,于是我和婀达就在车上站起来(理查德扶着婀达,怕她摔倒),环顾周围的旷野和星光灿烂的夜色,找寻我们的目的地。在我们前面一座小山的山顶上,有一个闪闪烁烁的亮光,赶车人用鞭子指着那亮光喊道,“那就是荒凉山庄!”接着就策马前进;车子赶得很快,虽然是走上坡路,但车轮带起来的尘土还是在我们头上乱飞,就象水车扬起的水珠似的。那个亮光忽隐忽现,时有时无,随后我们又拐进一条两旁都是树木的夹道,向那灯光闪闪的地方驰去。那亮光是从一所似乎是老式房子的窗户里发出来的,那房子正面的屋顶上有三个尖顶,门廊前还有一条环形车道。我们的车子一停,铃声就响起来了。铃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分外深沉,远处传来了狗吠声,敞开的门射出一道亮光,冒着热气的马匹气喘吁吁,汗水淋淋,我们的心也卜卜地跳个不停,就在这当儿我们慌慌张张下了车。
“婀达,我的心肝,埃丝特,亲爱的,欢迎你们。看见你们真高兴!理克,要是我能腾出手来,我一定和你握握手!”
那位绅士说这些话的时候,声调清晰、爽朗而热情,他一只胳膊勾着婀达的腰,另一只勾着我的腰,象慈父般地吻了吻我们俩,领着我们穿过大厅,来到一间小屋子星,这里的壁炉烧得很旺,熊熊的火光,把屋子映照得叉红又亮。他在这儿又一次吻了我和婀达,然后松开手,让我们在一张已经挪到壁炉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来,坐在他的身旁。我觉得,如果我们那种感激之情稍稍有所流露的话,他一定会马上跑开的。
“瞧,理克,”他说,“我的手腾出来了。话不必多说,有诚意就行。我看见你,打心眼里高兴。你现在到家了。烤烤火吧!”
理查德带着自然流露的敬意和坦率,握住了他的两只手,只是说(他虽然说得很认真,但是我还是很担心,生怕贾迪斯先生突然跑掉),“你真好,先生!我们非常感激你!”接着,就把帽子和衣服放在一边,来到炉火前面。
“怎么样,你喜欢这次旅行吗?你喜欢杰利比太太吗,亲爱的?”贾迪斯先生对婀达说。
在婀达回答他的时候,我(不用说,怀着很大的好奇心)向他瞟了一眼。他那张脸长得漂亮、爽朗、机敏和富于表情;他的头发呈铁灰色,略带银丝。我觉得他接近六十岁。而不是五十岁,可是他身材笔直、精神饱满、体魄壮健。从他一开始和我们说话起,他的声音就在我的脑海里引起一种模模糊糊的联想;可是现在,他举止中的某种突如其来的东西,他眼睛里那种愉快的表情,忽然使我想起此人就是六年前那个难忘的日子里我奔赴里丁时,在驿站马车里碰见的那个绅士。我肯定那个人就是他。我从来也没象现在发现这个事实那样害怕过,因为他瞅见我在看他,似乎也知道我在想些什么,他朝门口看了一眼,我心里想,他这一回准要跑掉了。
然而,我可以高兴地说,他还呆在原来的地方,并问我觉得杰利比太太这个人怎么样
“她把全副精力全都用在非洲事务上了,先生,”我说。
“太好了!”贾迪斯先生回答说。“不过你的回答跟婀达的一样。”——其实我并没有听见婀达说什么。“我明白你们心里可不是这样想的。”
“我们倒是觉得,”我说着,瞟了理查德和婀达一眼,他俩正示意我往下说,“杰利比太太对家务事不大在意。”
“真糟糕!”贾迪斯先生喊道。
我又吓了一大跳。
“算啦!我要知道你心里到底怎么想,亲爱的。我让你们到那里去,可能是有目的的。”
“我们认为,”我吞吞吐吐地说,“也许首先要担负起家庭的责任才对,先生’如果不注意或忽略这方面的责任,那么,即使担负起其他方面的责任,也弥补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