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利比家的几个小孩,”理查德来给我解围,说道,“说实在的——我不得不说出这种激烈的话来,先生——他们过的是鬼一般的生活。”
“杰利比太太的意思倒是很好的,”贾迪斯先生急急地说。“刮东风了。”
“刮j飒。先生,我们上这儿来的时候就刮北风,”理查德说。
“亲爱的理克,”贾迪斯说,一边拨着火;“我敢打赌,现在刮的是东风,或者马上就要刮东风。我一遇到刮东风,就感到不舒服。”
“得了风湿病吗,先生?”理查德说。
“也许是吧,理克。我看是这种病。那么说,杰利比家的小孩——我自己也怀疑,他们过的是——噢,上帝啊,不错,现在刮的是东风!”贾迪斯先生说。
他断断续续地说出这些话,不知所措地来回踱了两三个圈子,一手拿着拨火棍,一手搔着头,他那又和蔼又苦恼的样子,显得那样古怪、那样可爱。我相信,我们简直找不到任何语言来表达我们多么喜欢他。他一手挽着婀达,一手挽着我,同时又吩咐理查德拿一支蜡烛过来,准备往外走,突然之间又拉着我们转回来。
“杰利比家的那些小孩,你们难道不能——你们难道没有——咳,如果天上掉下小糖果,掉下三角形的木莓馅饼,或是诸如此类的东西,那就好了!”贾迪斯先生说。
“噢,表哥——!”婀达急忙说。
“很好,亲爱的,我喜欢表哥这个称呼,我看,你最好管我叫约翰表哥”
“那么,约翰表哥!——”婀达一边笑,一边又说了起来。
“哈哈!真不错!”贾迪斯先生满心高兴地说。“听起来也挺自然。亲爱的,你要说什么?”
“比掉下你说的那些东西都好,天上掉下了埃丝特给他们呢。”
“哦?”贾迪斯先生说。“埃丝特怎么啦?”
“哎呀,约翰表哥,”婀达说,双手抓着他的胳臂,一面又从他那边向我摇着头——因为我要她别说下去:“埃丝特一到,就成了孩子们的朋友了。她照顾他们,哄他们睡,给他们洗脸、穿衣,给他们讲故事,叫他们不要吵闹,还给他们买了礼物”——戬亲爱的姑娘啊!我只不过在啤啤找回来以后,带他出去买了一只小小的木马罢了!——“还有,约翰表哥,她大大感动了可怜的卡罗琳,那位最大的姑娘,而且对我非常体贴、非常亲切!——不,不,我可不让你赖,亲爱的埃丝特!你晓得,你晓得,这都是事实!”
这位又热情又可爱的人儿,从她那约翰表哥身旁探过身来,吻了吻我;然后抬起头来,望着他的脸,大胆地说,“不管怎么说,约翰表哥,你给我找了这样一位女伴,我一定要谢谢你。”我觉得她好象要逼着他溜跑似的。可是他没有溜跑。
“你刚才说刮什么风来着,理克?”贾迪斯先生问道。
“我们上这儿来的时候,刮的是北风,先生。”
“你说的对。这不是东风。我弄错了。来吧,姑娘们,来看看你们的家吧!”
这不是那种合乎正规的房子,但是很讨人喜欢。在这种房子里,你从一个房间出来,走进另一个房间,总得上下台阶;等到你以为已经把所有的房间都看遍了,可是过一会儿你又会看到还有房间;这里有许多大大小小的走廊和过道,你还会在一些意想不到的地方找到一些古老的、具有田舍风味的尾子,装着格子窗,绿色的爬墙植物从窗户爬了进来。我们最先进去的那一间就是我的房间,也是属于这种类型的,屋顶一起一伏,房间里的墙角落比我后来在别的房间里数的还要多;还有一个壁炉(这时正烧着木柴),两边砌着雪白的瓷砖,每块瓷砖都反映出一小朵明亮的火光。从这个房问走出去,你只要走下两个台阶,就进入一间精致的小起居室,在这里可以俯览下面的花园}这个起居室从此归我和婀达合用。从这儿走出去,你走上三个台阶,就进了婀达的卧室。这里有一个精致而宽阔的窗户,可以眺望到美丽的景色(我们当时只看见繁星下面一片无边的黑暗);这窗户有一个凹进去的窗座,要是把三个亲爱的婀达同时关进去,再锁上一个弹簧锁,那么外面什么都瞧不出来。走出这卧室,就是一条小走廊,和其他的好房间(只有两个)相通;从这儿沿着一座梯级很浅、拐角很多(由于楼梯很短,因而显得拐角很多)的小楼梯往下走,就到了大厅。但是,你要是不从婀达的门口走出去,而回到我的房间,并且打你早先进来的那个门口出去,踏上几级突然从楼梯分出来的弯弯曲曲的台阶,你就会在那些过道上晕头转向。过道上摆了不少轧布机、三角桌子和一把印度椅子。这把椅子也可以当做沙发、箱子和床,而且,看起来既象一个竹架子,又象一个大鸟笼,谁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在什么时候从印度带回来的。沿着这些过道往前走,你就来到理查德的房间了。这房间的一部分是藏书室,一部分是起居室,一部分是卧室,看样子确实象一套很舒适的房间。从理查德的屋子出来,一直往前走,经过一小段过道,你便到了贾迪斯先生那个朴素的寝室;这房间一年到头都开着窗,他那张没有床帷的床就摆在房中央,为的是
88便于空气流通;和这个寝室连在一起的是一个敞开的小冷水浴室。走出贾迪斯先生的寝室,你便来到另一条过道,这儿有一座后楼梯;这儿昕得见有人在马房外刷马,如果马在高低不平的石子路上失蹄,你便听见有人向它们吆喝:“站住”和“往前走”。或者,你要是从另一个门出来(每个房间至少有两个门),只要走下六七个梯级,穿过一条低矮的拱道,就径直来到下面的大厅里,可是你根本不晓得你怎么又回到这里来,也不知道当初究竟是怎么走出去的。
那些家具与其说旧,不如说老式更恰当,它们跟这房子一样,虽然不合正规,倒也讨人喜欢。婀达的卧室里到处是花:布窗帘和糊墙纸上是花,天鹅绒和刺绣上是花,那两张方方正正的大椅子的锦缎上还是花;那两张大椅子就分列在壁炉两旁,每一张都附设一个小几子,显得更有气派。我们的起居室刷成绿色,墙上挂着带镜框的图画,那上面画了许多令人惊骇而本身也露出惊骇神色的鸟。这些鸟从画面上注视着鱼箱里那条活生生的鳟鱼——这条鱼浑身金光闪闪,呈古铜色,仿佛是喝肉汁长大似的;注视着一幅库克船长遇害的图画,注视着一幅中国画家描写中国人烹茶的全部过程图画。在我的房间里,有一些描写四季景色的椭圆形的版画——六月画的是妇女们在捆干草,她们穿着短背心,戴着带子结在下巴颏的大帽子;十月画的是一群穿着马裤的绅士,用卷边帽指点着乡村的尖塔。这所房子到处挂着蜡笔画的半身像,但是,过于分散,我屋子里有一张青年军官的画像,但他兄弟的画像却摆在磁器室里;我屋子里还有一张年轻貌美的、胸前插着一朵鲜花的新娘子的画像,但她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太婆时的画像却摆在早餐室里。此外,我屋子里还有安娜皇后朝代画的一幅画:四个天使把一个扬扬自得的绅士放在一团花彩里,挺费劲地送上天堂;还有一幅刺绣,那上面绣着一些果子、一个水壶和一个字母。所有的家具,从衣橱到椅子、桌子、帘子、镜子,甚至梳妆台上的针插和香水瓶,没有一件不是古色古香的。这些家具只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它们都极其整洁,都铺着雪白的亚麻布,大小抽屉只要能装东西,都放了许多玫瑰花瓣和香喷喷的薰衣草。总的说来,荒凉山庄那些透亮的窗户,除了拉上帘子的地方,都在这星光灿烂的夜里闪闪发光;还有那灯烛辉煌、温暖如春的舒适环境;还有那准备开晚饭时远远传来的杯碟的碰击声,给人一种殷勤好客的感觉;还有豪爽的主人那种喜气洋洋的脸色,使我们觉得一室生辉;还有外面那徐徐的晚风,低低地伴奏着我们所听见的种种声响——这一切,便是荒凉山庄给我们的第一个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