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说,朗斯威尔太太的儿子,随着年岁和技术的增长,成长起来了,他已经成家立业,还给朗斯威尔太太生了一个孙子。这个孙子当完了学徒以后,为了未来的事业,曾经被送到遥远的国外去深造,现在已经返回家乡。这一天,他正在切斯尼山庄朗斯威尔太太的屋子里,靠壁炉架站着。
“我已经说了很多遍,瓦特,我看见你很高兴l我现在再说一遍,瓦特,我看见你很高兴I”朗斯威尔太太说道。“你是一个漂亮的小伙子,很象你那可怜的乔治叔叔。唉”朗斯威尔太太和往常一样,一提到他,两只手就颤抖起来。
“奶奶,他们说我象我父亲。”
“亲爱的,你象他,可是更象你那可怜的乔治叔叔!说到你的亲爱的父亲,”朗斯威尔太太又两手交叉抱在胸前。“他好吗?”
“各方面都好极了,奶奶。”
“感谢老天爷!”朗斯威尔太太很喜欢她的儿子,但是一想到他,就感到一阵悲哀,好象他本来是一个非常光荣的战士,现在已经向敌人投降了。
“他过得很快活吗?”她说道。
“很快活。”
“感谢老天爷!那么说,他把你抚养大,让你学他那个行业,把你送到外国去啦?嗯,他知道该怎么办。也许除了切斯尼山庄,还有一个我不知道的世界吧。当然,我也不是初出茅庐,我也见过不少体面人物呢!”
“奶奶,”那个年轻人换了话题说,“我刚才在你这里碰见的那个姑娘真漂亮。你管她叫露莎,是不是?”
“是的,孩子。她是村里一个寡妇的女儿。如今要教导一个丫头可不容易,所以在她年纪还小的时候,我就把她带在身边。她学东西可快啦,将来准有出息。她已经会领客人参观这房子了,而且做得挺不错。她和我住在一起,和我同桌吃饭。”
“我想,她刚才不是因为我来了,才躲起来的吧?”
“我看,她一定是以为我们要谈家事。她这人很谦虚。谦虚是年轻姑娘的美德。只是世道不古,”朗斯威尔太太说着,把三角胸衣挺到不能再挺的地步,“谦虚的人越来越少了!”
年轻人歪着头,表示同意这番有阅历的见解。朗斯威尔太太忽然侧起耳朵听着。
“马车声!”她说。陪着她的这个年轻人老早就听见了。“我的老天爷,这样的天气,有谁来啊?”
过了一会儿,传来了敲门声。“进来!”一个黑眼睛、黑头发的腼腆的乡下美人儿进来了。她正当妙龄,面色绯红而娇艳,落在她头发上的雨水,宛如刚摘下来的鲜花上的露珠。
“谁来啦,露莎?”朗斯威尔太太说。
“是两个坐着双轮马车来的青年人,太太,他们想参观房子——”看到女管家做手势表示不同意,她又赶紧回答说。“是的,请您听我说,我已经跟他们这样说了!我刚才到大厅门口去了,跟他们说,今天日子不对,时间也不对;可是那个赶车的年轻人,在雨地里摘下帽子,求我把这个名片交给你。”
“亲爱的瓦特,你念一念,”女管家说。
露莎把名片递给他的时候显得很害羞,名片掉在地上,掉在他们中间,于是两个人弯下腰去捡名片的时候,脑门子几乎碰在一起。露莎这时更害羞了。
“格皮先生”——名片上写的只有这几个字。
“格皮!”朗斯威尔太太重复了一遍。“格皮先生!胡闹,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人!”
“对不起,这是他告诉我的!”露莎说。“可是他说,他和另外那个绅士起从伦敦坐邮车来的,昨天晚上刚到,参加今天早上离这儿十英里地举行的治安推事会议。他们的事情很快就办完了;他们常听人家提起切斯尼山庄,而他们这会儿又实在没有事情可做,所以才冒着雨到这里来参观。他们都是律师。他说他不是图金霍恩先生事务所的人,可是,如果有必要的话,他相信,他不妨提一提图金霍恩先生的名字。”露莎把话说完,发现自己滔滔地讲了半天,便更加害羞了。
原来,从某种意义来说,图金霍恩先生是和这个地方分不开的;而且,除此之外,据说他还替朗斯威尔太太写了遗嘱。老太太心肠软下来了,答应赏个脸,让客人进来参观。她把露莎打发走。这时候,她的孙子忽然也想参观一下这所房子,便说要跟他们一起去。做祖母的看见孙子居然有这样的兴致,心里一高兴也陪着他去了,不过,应当替他说句公道话,他倒是很不愿意麻烦她老人家的。
“非常感激你,太太!”格皮先生一边说,一边在大厅里把湿漉漉的厚呢衣服脱下来。“你知道,我们伦敦的律师不常出来,可是我们一出来,就想好好利用一下这个机会。”
老管家婆带着一种庄重严肃的态度,朝那座大楼梯挥了一下手。格皮先生和他的朋友跟在露莎后面,朗斯威尔太太和孙子又跟在他们后面,一个年轻的园丁走到前面去打开百叶窗。
就象人们平常参观房子那样,格皮先生和他的朋友还没有好好开始参观,就已经弄得精疲力尽了。他们在不该多呆的地方呆了半天;不必要看的东西看了好多,而应当注意的东西反而没有注意;打开的门越来越多了,他们就张着嘴在那儿呆呆地看着;现出没精打采和疲惫不堪的样子。他们每走到一个屋子,朗斯威尔太太(她跟这所房子一样,显得非常方正)就独自一人找个窗座或诸如此类的角落歇一歇;她一本正经地听着露莎解说,不时露出赞许的神色。她的孙子非常仔细地听着解说,因此露莎越发害羞——也越发漂亮了。就这样,他们从一个屋子走到另一个屋子,当那年轻的园丁把光线放进来的时候,德洛克家祖祖辈辈的画像就显现了几分钟,而当园丁把光线重新遮起来,德洛克家的祖祖辈辈又被送回坟墓里去了。格皮先生感到心情沉重,他的朋友也感到兴味索然。在他们看来,德洛克家的人好象是没完没了,这个家族之所以了不起,似乎在于七百年来一直世代相传,毫无改变。
就连切斯尼山庄那问长长的客厅也没能使格皮先生打起精神来。他的情绪非常低,一到门口就泄了气,几乎不想进去。可是,壁炉架上有一幅当时时兴的画家画的肖像,简直使他着了魔。他马上打起精神来,兴味盎然地瞅着那幅肖像,仿佛被那幅肖像迷住了,吸引住了。
“我的天啊!”格皮先生说。“这是谁?”
“壁炉架上那幅画,”露莎说,“是现在的德洛克夫人的肖像。人人都说这幅画像画得象极了,是那个画家最好的作品。”
“真是莫名其妙!”格皮先生惊愕地瞅着他的朋友说,“好象我见过她似的。不过我倒是知道她这个人!小姐,这幅画像翻过版吗?”
“这幅画像从来没翻过版。累斯特爵士总是不答应。”
“嗯!”格皮先生放低声音说,“实在奇怪,我怎么会这样熟悉这幅画像呢!原来这就是德洛克夫人啊!”
“右边那幅画像是现在的累斯特·德洛克爵士。左边那幅是他父亲,已经去世的累斯特爵士。”
格皮先生顾不上看那两位大人物了。“真不明白,。他仍然瞅着那幅肖像说,“我怎么这样熟悉这幅画像!真怪!”格皮先生四下看了看,又说,“我想我一定是在梦里见过那幅画像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