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督促仆人们作好种种必要的准备,招待波依桑先生,我们都带着点好奇心等着他来。可是,下午慢慢地过去了,他没有来。吃晚饭的时间到了,他还是没有来。晚饭推迟了一小时。我们正围着壁炉坐,屋子里没有点灯,只有炉火闪着亮光;忽然间,大厅的门开开了。传来了一阵声音洪亮、语气激烈的说话声:
“我们叫一个最下流的坏蛋给指错了路,贾迪斯,他不叫我们向左拐,却叫我们向右拐。真是个世界上最下流的东西。他爸爸一定是个最坏的坏种,才生出这样的儿子来。我要是一枪把那家伙给毙了,绝不会后悔!”
“他是故意的吗?”贾迪斯先生问道。
“我一点也不怀疑那坏蛋这一辈子就是专门给旅客指错路的。”对方这样回答。“说真的,在他告诉我向右拐的时候,我就觉得他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的最可恶的流氓。可是我还跟他面对面地站了一会,我当时怎么没把他的脑袋砸开呢l”
“你是说把他的牙敲下来吧?”贾迪斯先生说。
“哈,哈,哈!”劳伦斯·波依桑先生大笑起来,真的把整个房子都震动了。“什么,你还没忘记那件事吗!哈,哈,哈!——那又是一个最下流的流氓!说真的,瞅那家伙的样子,就知道从小就是一个最狡猾、最胆小、最残忍的坏家伙,是那帮流氓存心弄来吓唬人的纸老虎。如果我明天在街上碰到这个最霸道不过的小子,我一定会把他当作一棵枯树那样一刀砍倒!”
“我相信你一定做得出来,”贾迪斯先生说。“现在,请你到楼上去好吗?”
“说真的,贾迪斯,”他的客人似乎是看了看表,答道,“如果你结了婚,那我就会在花园的大门口折回去了,我宁可到遥远的喜马拉雅山的最高峰去,也不愿在这个不方便的时间来打搅你。”
“我希望你不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才好!”贾迪斯先生说。
“真的!我可以对天发誓,”这位客人喊遭,“不管有多么重要的原因,我也决不会这么厚着脸皮不讲道理,叫一位主妇老在那里等着。我真宁可自杀——真宁可那样!”
他们一面谈着,一面上了楼;不多一会儿,我们就听见他在寝室里高声大笑:“哈,哈,哈!”接着又是“哈,哈,哈!”最后,连附近那种最单调的回响也好象受到了传染,也象他那样愉快地笑起来,或者说,也象我们听到他的笑声以后那样愉快地笑起来。
我们都对他产生了好感;因为在他的笑声里,在他那坚定有力的声音里,在他说每句话时的那种嘹亮而雄壮的嗓音里,在他那些激烈而夸张的话里(这些话也只是象空炮一样,不会伤害任何人的),都含有纯真的成分。可是,当贾迪斯先生把他介绍给我们的时候,我们没有料到他的外表也使我们对他发生好感。他是一个外貌仍然很好看的老绅士,就象贾迪斯先生所形容的那样,身高体壮,脑袋很大,头发花白,不说话的时候容貌温雅而沉着,如果他不是对什么事都那样认真,老是坐立不定,他的身体就可能显得过于肥胖I如果他不是说话时老是那么使劲,他的下巴就会往下坠而变成重下巴。他不仅外貌仍然很好看,而且,从他的态度来看,也是个名副其实的绅士;他象骑士那样彬彬有礼,脸上的笑容总是那样亲切而慈祥,又是那样的直爽,似乎什么事情都毋需遮掩,只要表里一致就够了——正如理查德所说,他作什么事情都不会缩手缩脚,而只会用他的大炮去轰(因为他没有小型武器)——所以,当他坐下来吃晚饭的时候,无论是微笑着跟婀达和我说话,或是被贾迪斯先生逗得说出一大串情辞激昂的话来,或是象猎犬那样把头一扬,发出“哈,哈,哈!”的笑声,我都不由自主地愉快地瞅着他。
“我想你一定把你的小鸟儿带来了吧?”贾迪斯先生说。
“说真的,那是欧洲最奇怪的鸟!”对方答道。“真是个了不起的玩意儿!你就是给我一万个金币,我也不会卖它的。我已经给它单独准备了一笔养老金,它要是比我活得长,那也不愁没靠山了。瞅它那懂事儿和依恋人的样子,简直是只神鸟。它那故世的父亲也是人间少有的一只奇鸟!”
他所称赞的是一只很小的金丝雀。这只鸟非常驯顺,波依桑先生的听差可以把它从笼子里引出来,架在食指上,放它在室内缓缓飞了一圈,再落在它主人的头上。我觉得,谁要是看见波依桑先生头上安安静静地落着这么一个娇小的东西,同时,又听到他破口大骂,咆哮如雷,那他就一定可以很清楚地看出波依桑的性格了。
“说真的,贾迪斯,。他说着,慢慢举起一小块面包,让那只金丝雀啄食,“我要是处在你的地位,明天早晨我就掐着大法官庭每一个推事的脖子,使劲摇他,非摇到他口袋里的钱都滚出来,摇到他身上的骨头都格喇格喇地响不可。我总得找一个人算算帐,不管是用正当手段还是用下流手段。你要是肯授权我这样做,我一定能做得叫你完全满意!”(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那只小金丝雀一直从他手里啄食面包。
“谢谢你,劳伦斯,不过这场官司现在还没到这样一个地步,”贾迪斯先生笑着答道,“你就是用法律程序把所有的法官和律师的骨头都摇散了,这个案子也不会有很大进展的。”
“大法官庭真是个人间地狱!”波依桑先生说。“只有在大法官庭开庭期间,在它最忙碌的一天,在它下面埋上一个地雷,埋上一百多万磅炸药,把它和它的全部记录、规章、判例,它那些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官员,从它那管帐的儿子一直到它的魔鬼祖宗,把他们整个儿都炸成灰,也许能把它稍稍改好一点!”
他推荐这种强硬的改良方法时,态度是那样认真,语气是那样有力,谁听了都忍不住要笑。在我们笑的时候,他也扬着头,晃动着宽阔的胸膛大笑起来,于是,整个镇子好象又发出了哈、哈、哈的回响l这一切丝毫没有惊动那只小鸟,因为它知道自己是十分安全的;它在桌子旁边蹦蹦跳跳,不停地晃动脑袋,时而用它那明亮的眼睛瞧瞧它的主人,仿佛他也是一只金丝雀似的。
“可是你和你的邻居那个通行权的纠纷怎么样了?。贾迪斯先生说。“你自己还背着一身官司呢!”
“那家伙控告我侵占土地,我也控告他侵占土地,”波依桑先生答道。“说真的,那家伙是天下最骄傲的人了。他居然叫累斯特爵士,这简直令人无法容忍。他应该叫吕斯法爵士。”
“这个称呼对我们那位远亲太过奖了吧!”我的监护人笑着对婀达和理查德说。
“按理说,我应该请克莱尔小姐和卡斯顿先生原谅,”我们的客人接着说,“可是,我从这位小姐的爽朗的脸色和这位先生的笑容看得出来。我根本不需要这样做,而且,我还看得出,他们跟那位远亲也一定相当疏远呢。”
“那还不如说他跟我们相当疏远呢,”理查德提醒他说。
“说真的!”波依桑先生突然又提高了嗓门,大骂起来,“那家伙和他父亲、他祖父,都是最顽固、最傲慢、最低能的笨蛋。他们简直是行尸走肉,不知道老天爷怎么一下子错了,让他们投生到这世上来!他们那一家子都是极其自高自大的不折不扣的傻瓜!——不过这没什么关系’就算他把五十个从男爵加在一起,就算他住的是一百座切斯尼山庄,象中国雕刻的象牙球那样一个套着一个,他也不该堵住我的道呀。这家伙叫一个代理人,也许是秘书,也许是别的什么人,给我写了这样一封信:‘累斯特·德洛克从男爵谨向劳伦斯·波依桑先生致意,并不得不敦请其注意:位于现属劳伦斯·波依桑先生名下的牧师古宅近旁之草地小路,原系切斯尼山庄一部分,故其通行权应为累斯特爵士所有;累斯特爵士认为应即堵死上述小路。’我给这个家伙回信说;‘劳伦斯·波依桑先生谨向累斯特·德洛克从男爵致意,并不得不敦请其注意:劳伦斯·波依桑先生完全拒绝接受累斯特·德洛克爵士关于一切问题之全部论点,同时必须提出,关于堵死该小路一事,劳伦斯·波依桑先生切盼有人敢于前来执行。’这个家伙派了个最无赖的独眼龙到那里去修筑一座大门,我就用水枪喷他,直喷得他喘不过气来才住手。那家伙在夜里修起了一个大门,第二天早晨我就把它拆下,给烧掉了。他又把他那些坏蛋派了来,从围墙上跳过来跳过去。我就用陷阱把他们逮住,用干豌豆射他们的腿,用水枪喷他们——俄下决心要为民除害,把这群偷鸡摸狗的流氓铲除掉。他控告我侵占土地;我控告他侵占土地。他控告我侵犯人身;我提出抗辩,同时继续侵犯人身。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