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说话时那股子叫人难以想象的冲劲儿,你也许认为他是个脾气最暴躁的人吧。可是,你要是再看看他一面说话、一面目不转睛地瞧着那只落在他大拇指上的小鸟,用手指轻轻抚摸它的羽毛,你又会觉得他是个最和蔼可亲的人了。如果你听到他的笑声,看到他那副慈祥和蔼的面孔,那你可能会猜想,他一定是个无忧无虑的人,跟谁也不争吵,对谁也不记恨,快快活活地过一辈子。
“休想,休想,”他说,“哪个德洛克也休想堵死我那条道。可是我不妨坦白说,。说到这里,他的语气稍稍温和了一些,“德洛克夫人倒是世界上最有教养的女人,我愿意对她表示一个普通人——而不是七百年来祖辈相传的笨蛋从男爵——所能表示的最大敬意。我二十岁那年入伍,不到一星期,就向一个指挥官提出决斗,这指挥官本来是一个花花公子,在军人当中很少象他那样飞扬跋扈的,我向他提出决斗,并因此被开除了军籍;象我这样的人,不是那个吕斯法爵士欺负得了的,不论他是死的还是活的,是锁着的还是没锁着的。哈,哈,哈!”
“象你这样的人,也不容许小同学被人欺负吧?”我的监护人说。
“绝对不容许!”波依桑先生用手拍了拍贾迪斯先生的肩膀说,面上现出保护人的样子,尽管他还在笑着,但神色之间却含有一种严肃的成分。“我永远站在弱小的孩子那一边。贾迪斯,你相信我没错儿!可是,谈到侵占土地这件事情——我用了这么长的时间来谈这件枯燥无味的事情,真对不起克莱尔小姐和萨默森小姐——你那个肯吉一卡伯伊事务所有没有消息告诉我?”
“我想没有,你说呢,埃丝特?”贾迪斯先生说。
“没有,监护人。”
“谢谢!”波依桑先生说。“尽管我刚认识萨默森小姐,不过我也看出来她是处处为她周围的人着想的,所以我根本不必多此一问。”(他们都鼓励我,他们是拿好主意要这样作的。)“我所以要问,那是因为我刚从林肯郡来,我当然还没到伦敦城去罗,所以我以为可能有些信件已经寄到这里了。我看明天他们一定会有报告送来,说说事情的进展情况。”
晚饭后我们过得很愉快。波依桑先生离钢琴不远的地方坐着,一边听音乐——他根本用不着跟我们说他热爱音乐,因为他的表情已经说明这一点了——一边又关心、又满意地注视着理查德和婀达;他那张漂亮的面孔这时显得更加和蔼可亲了。这天晚上,我因为好几次看见他那样注视着理查德和婀达,所以我在和监护人掷骰子玩的时候,便问他,波依桑先生结过婚没有。
“没有,”他说。“没有。”“可是,他当初有过要结婚的打算吧!”我说……你怎么看出他当初有过这样的打算?”他笑着反问我。
“当然啦,监护人,”我喊道,我大胆说出了心里话,不免有点脸红,“他的态度那么温柔,不管怎么说吧,他对我们那么殷勤有礼,而且——。
当我这样形容波依桑先生的时候。贾迪斯先生的眼光转到他坐的那边去了。
我没有再往下说。“你说对了,小老太太,”他回答说。“有一回他差点儿就结婚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就那么一回。”
“那位小姐死了吗?”
‘没有——不过,对他说来,她是死了。那一次影响了他以后的整个生活。你认为他这个人现在还是那么多情吗?”
“我想,监护人,如果不告诉我这些事情,我也会这样猜想的。不过,你既然告诉我了,我这么回答就不难了。”
“自从那一回以后,他整个人就变了,”贾迪斯先生说,“现在,你看他岁数那么大,可是,除了那个听差和那只金丝雀以外,就无亲无故了——该你掷骰子啦,亲爱的!”
从我这位监护人的脸色看,我觉得这个问题不能再谈下去了,不然的话,风向就要转变。因此,我克制住自己,不再向他提什么问题。我虽然觉得这件事情很有意思,但是,我却不是一个好事的人。夜里,我被波依桑先生那种雷鸣般的鼾声吵醒以后,就把他当初那段恋爱故事捉摸了一会儿;这时候,我试着作一件很难的事:设想老年人又变成了年轻人,恢复了年轻力壮,风流倜傥的风貌。可是我还没有设想出来就睡着了。我梦见了当年住在教母家里的情景。我不知道,常常梦见这一段生活是不是值得注意,不过,我对于这种事情是不大了解的。
早上,肯吉~卡伯伊事务所给波依桑先生来了一封信,说他们事务所有一个办事员中午来拜访他。每个星期的这一天,我总是要清帐、结帐,总是要把家务事尽可能安排好,因此我就留在家里,没跟贸迪斯先生、婀达和理查德他们出去;他们三个人是因为天气好,出门旅行去了。波依桑先生就等着肯吉一卡伯伊事务所那个办事员,准备事情一完,就走着出去接他们回来。
说真的,我当时的事情多极了,既要检查商人的帐,又要合计一栏栏的开支;既要清偿帐款,又要把收据汇存起来,当仆人说格皮先生到了并且把他带进来的时候,我实在忙得不可开交。我本来就想到,他们派来的那个办事员,可能就是上一次到驿站马车售票处接我的那位年轻绅士;我很高兴看见他,因为他使我联想起目前的幸福生活。
他打扮得非常漂亮,我几乎认不出他来了。他穿着一身闪亮的新衣服,戴着一顶闪亮的帽子;还有一副淡紫色的小羊皮手套,一条五颜六色的领带;钮扣洞里插着一大朵暖房鲜花,小指上还有一只沉甸甸的金戒指。除此以外,他抹了许多擦脸油,洒了许多香水,使餐厅香气四溢。我请他坐下来,等佣人回报,这时候,他目不转睛地望着我,使我感到很难为情;他坐在角落里,一会儿架起腿,一会儿又把腿放下去;我问他,一路上坐马车是不是舒服,我还说,希望肯吉先生身体健康。在这段时间里,我根本没有看他一眼,可是我发现他还是那样莫名其妙地打量着我。
这时候,仆人来请他到楼上波依桑先生的房间去,我便对他说,贾迪斯先生希望他在这里吃午饭,等一会他从楼上下来,就给他准备好。他扶着门手把,有点难为情地说,“小姐,等一会儿,我还可以在这里见见你吗?”我回答说可以,我还呆在这里;他鞠了一躬,又看了我一眼,就出去了。
我当时只觉得他有点笨、有点害羞,因为他显然是感到很难为情。我想,我最好还是在这儿等一等,看看仆人是不是把什么;郜准备好了,再让他一个人在这儿吃饭。过了一会,午饭就送来了,可是饭菜在桌上放了很长时间。他和波依桑先生谈了很久,——而且我觉得他们吵得很凶,因为,波依桑先生的房间虽然离得很远,可是他那洪亮的嗓音不时传来,就象一阵阵的大风似的,他显然是在那儿破口大骂了。
格皮先生终于下来了,由于这次谈话,他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天哪,小姐,”他低声说,“他简直是个野人!”
“请吃点东西吧,先生,”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