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祖征虏,次凌霄峰,谓学士胡广等曰:“诸将此来,不闻进一言,何也?”对曰:“成算在上,星火之辉,何能上裨日月?”成祖曰:“是何言也!圣人有资于刍荛之言,况君臣之间?古称好问则裕,自用则小,朕有所为,必尽众人之情,何尝专任一己以掩群策?”
成祖北征,至威虏镇,日暮犹未食,中官请进膳,曰:“军士未食,朕何忍独先饱?”令人视各营军士皆食,始进膳。
隆平候张信强占练湖八十余里,又占江阴县官田七十余顷,为都御史陈瑛所劾。成祖曰:“昔中山王有沙洲一区,耕农水道所经,其家僮尝据之以擅利,中山王闻之,遂归其地于官。今信何敢贪纵厉民如此!”命法司杂治之。
成祖御右顺门览奏牍,时御案有镇纸金狮,欹侧将坠,给事中趋进,移置案中。成祖顾侍臣曰:“一器之微,置于危处则危,置于安处则安。天下,大器也,独可置之于危乎?尤须安之,天下虽安,不可忘也。故小事必谨,小不谨而积之将至大患;小过必改,小不改而积之将至大坏。皆致危之道也。”
成祖因法司奏审录,谕之曰:“刑当矜恤,然论刑之际,尤当明其君子小人。若君子有过,如失足沟涧,偶出于误,当矜其情而将护之;小人有罪,如贪嗜饮食,恣意为之,非过误也。君子误犯而不恕,非佑善之道;小人故犯而不惩,有纵恶之失。尔等其审邪正,精权度,不宜概论。”
成祖闻温州府民岁输白矾赴京者,阻隔山路,负运艰难。因问工部臣:“矾欲何用?”对曰:“以染色布。”曰:“特染布耳,而劳民于数千里之外,可罢其岁征,自今制布衣不必染色。”
永乐中,进士王彦自陈:“臣家与奸恶外亲有连,今闻朝廷已下本贯籍没臣家,臣虽中进士,实罪人,应就系。”成祖谕三法司曰:“学至于中进士,亦成才矣,成才勿弃。且有罪能自陈,可矜,并其家宥之。”
永乐九年,齐庶人榑之妃邓氏卒,礼部言当以庶人礼葬。成祖曰:“榑虽以罪削爵,亲亲之谊宁过?”命仍以王妃礼葬之。
成祖尝谕工部臣曰:“雨雪连日,朕与卿等犹不免惮寒,何况下人?京城之中,军士最艰难,有出征者,有守卫者,独妻子在营。此际寒冻,不能出门户,而薪炭踊贵数倍,盖有饮食不能以时者。今抽分处积薪不少,每户给百斤,出征者三倍给之。”
永乐时户部言:“比年旱潦少收,诸王岁给禄米,宜各撙节。”成祖命辽、宁、伊、秦及靖江王府皆循旧例;沈、唐、郢、鲁王府俱依祖训,万石内岁给米三千石,余支钞;安王俯岁给米千石;顺阳王五百石。余皆支钞。”祖宗时通融如此,今何不仿而行之也?
成祖尝命来朝觐官各言民瘼,曰:“一郡一县,未必都无一事可言,都无一民不安。尽今日悉上所言,令六部议,便于民者即行,言有不当勿问,缄默者罪。”
永乐十年元宵节,听臣民赴午门外观鳌山三日。户部尚书夏元吉诗其母往观,中官以闻,成祖曰:“此贤母也。”命中官赍钞二百锭,即其家赐之。
成祖谓礼部臣曰:“近有一种无知愚民妄称道人,一概蛊惑,男女杂处无别,败坏风俗。洪武中行‘瑜珈’法,称火居道士者,俱有严禁。即揭榜申明,违者杀不赦。”
广西河池县民言县有银矿大发,长沙府民言其乡产铜,发民采炼,可获厚利。成祖曰:“献利以图侥幸者,小人也。国家所重在民,不在于利。”皆斥之。
法司所逮犯人内一二人欲有所陈诉,锦衣卫官促之起,遂不得陈。成祖见而知之,曰:“在朕前下情尚不得达,况千里之外哉?”顾锦衣卫官曰:“继今敢复尔者必诛!”
永乐中,修国子监。成祖谓工部臣曰:“太学于国体甚重者,盖成就贤才之地,视他官府,须坚致弘丽有加,尔尚书侍郎,亦频往督视。”
永乐中,镇抚陈恭言,侍卫防御宜严,外夷异类之人不宜置左右。成祖曰:“所言禁卫宜严最是,为君用人,但当明其贤否,何必分别彼此?”尚书吕震因请罪恭妄言,成祖曰:“恭之心本是忠朝廷,岂可罪?朕恒语卿等,言事之人有乖缪当容之,罪之则言路塞,人君无由得闻善道。尔为大臣,此言亦非忠矣。”
成祖尝谓通政司臣曰:“在外有司官来朝,朕命言民间利病,率云田谷丰稔,闾阎乐业。比闻山西饥民有食树皮草根者,未闻有一人言之。自今言民情者,悉记之。如境内有灾伤饥馑不自言致他人言之者,必正其欺隐之罪。”
永乐十一年夏,成祖谓行在户部曰:“人从徐州来言,州民以水灾乏食,有鬻男女以图活者,人至父子相弃,其穷极矣。即遣人驰驿发廪赈之,所鬻男女,官为赎还。”
成祖尝谓指挥张昶曰:“皇亲最当守法,不守法,罪比常人有加。开平王、永城侯、德庆侯之家,恃外戚生事坏法,皆取灭亡。前鉴不远,汝今富贵,但常不忘贫贱时,自然骄逸不生。若溺富贵而忘贫贱,奢傲放纵以凌虐人,有英明之君在上,必不恕尔,尔宜慎之。”昶,皇太子妃兄也。
成祖尝坐右顺门,所服里衣袖敝垢,纳而复出。侍臣有赞圣德者,成祖叹曰:“朕虽日十易,新衣未尝无,但自念当惜福,故每汗濯更进。昔皇妣躬补缉故衣,皇考见而喜曰:‘皇后居富贵,勤俭如此,正可以为子孙法。’故朕常守先训不敢忘。”言已怆然。
成祖尝语皇太孙曰:“前代帝王,多有生长深宫,狃于富贵安逸,不通古今,不识民艰,于经国之务懵然弗究而至于亡者,朕尝以之为戒。汝将来有嗣统之责,须勉力学问,于凡天下之事,不可不周知,人之艰难,不可不涉历,闻见广而涉历多,自然心胸开豁,于万几之来,皆有以处之而不差矣。”
永乐十三年春,贵州布政司言:“去年北征班师,恩诏至思南府,闻太岩山有声连呼万岁者三,此威德远加山川效灵之应。”尚书吕震请表贺,成祖曰:“人臣事君当以道,阿谀取容非贤人君子所为。呼噪山谷之间,空虚之声相应,理固有之,岂是异事?布政司官不察以为祥,尔为国大臣,不能辨正其非,又欲贺表媚朕,非君子事君之道。”遂已。
永乐十四年夏,礼部祠祭司郎中周讷请封禅,尚书吕震请如讷言。成祖谓震曰:“今天下虽无事,然水旱疾疫亦间有之。朕每闻郡县上奏,未尝不惕然于心,岂敢自谓太平之世?且圣经未尝言封禅,唐太宗亦不为封禅,魏征每以尧舜之圣望太宗。尔欲处朕于太宗之下,亦异乎征之爱君矣!尔当以古人自勉,庶几不忝宗伯之任。”
永乐时,崖州黎以私忿争相战斗,卫将利于渔取,欲发兵剿之。琼州知州王伯贞执不可,曰:“彼自相雠杀耳,非有寇城邑杀良民之恶,不足烦官军。”卫将不从,伯贞乃遣宁远县丞黄童视之,果仇杀。获首贼数人罪之,黎人遂安。
《名臣奏议》书成,成祖谓侍臣曰:“致治之道,千古一揆,君能纳善言,臣能尽忠不隐,天下未有不治。观是书,足以见当时人君之量,人臣之直,为君者以前贤所言便作今日耳闻,为人臣者以前贤事君之心为心,天下国家之福也。”
永乐十五年,成祖以洪武间天下寺观皆已归并,近有不务祖风者,仍于僻处私建庵观,僧尼混处,屡犯宪章,命礼部榜示天下,俾守清规,违者必诛。
永乐间,内官张谦及指挥千百户等官使西洋诸番还,至浙江金乡卫海上猝遇倭寇,时官军在船者才百六十余人,贼可四千,鏖战七十余合,大败贼徒,杀死无算,余众遁去。朝廷闻而嘉之,赐敕奖劳,升赏有差。
永乐中,兵部言,幼官袭职者有兔缺,例不当袭。成祖曰:“武臣当察其勇智怯懦及武事如何,岂当论相貌?孙膑既刖,智尚可用。况立军功者皆望禄及子孙,一不得袭,即禄绝矣。此人将来生子当不复兔缺,岂可绝其禄?”命袭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