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元年十一月初五日,枢密冯澥归自河东,具言金人索金玉辂及上尊号事,朝廷从之。澥行才两日,中途遇王云,复同还。云坚欲割三镇地,是时金人已破河东襄垣县,次侵滑州,告急者踵至,朝廷降诏,使人为备而已。
十四日,河阳告急,朝廷召文武官于朝堂聚议。御批云:
“三镇与之,利害如何兹事体大,朕不敢专,其诏百官共议,仍不得持两可说。”
是日,百官立班给笔札,亲书利害,许割三镇者,不胜其多,范宗尹其首也。称不可与者才三十人,何其首也。与者言曰:“三镇既尝许之,今不与,是中国失信,不若且与之。纵复猖獗,则天怒人怨,师出有名,可不战而屈也。”不与者曰:“国家更三圣始得,河东陵寝在焉,河北天下之四肢,苟去,吾不知其为人,贡赋乃其末耳!况天下者,乃太祖太宗之天下,非陛下之天下。敬瑭之事,岂可遵乎”朝廷竟从与者之议,遂割三镇,遂罢何中书侍郎领开封府事。
是日,复下哀痛之诏,仍俾河北、河东、京畿等路并行清野。士民读诏,莫不感恸。
十五日,诏免京城公私房钱,命尚书梅执礼为清野使。
十六日,金使王芮等十三人到阙议割地,其辞颇不逊,仍欲大臣亲谕河东、河北之民,交割地界,朝廷许之。是日,边报益急。
十七日,道路传闻游骑已渡河,执政诸公似未深信,皆云:“自秋末,佥事李回已将兵防河矣。”但边报益急,殿前司乃遣马纲作斥堠。已而召募忠义团、结使臣,将以修守御。是日戒严。
十八日,既戒严,内外惊扰,近城居民流离迁徙者,不绝于道。军人保甲乘时作乱,劫掠财宝,焚烧庐屋。得城东巡检魏清捕杀三百余级,稍定。朝廷指挥城外居民搬入,听就寺观止。
十九日,开封府揭榜云:“前日北兵来,系拆彦质溃兵,
已招安讫,城外居民,各仰归业。”又榜云:“清野指挥更不施行。”太学生丁特起上书力辨,以谓边报每急,事未可知,坚壁清野,在今日立不可缓,不应辄罢,仍乞以在城兵尽屯城外,以待敌至,使无缘遽犯城壁。并守御八策献。书下枢密院,大臣阻难,不行。是夜二更,马纲还报,金人已渡河。大臣犹未之信,再遣使臣刘词,将步骑三百出封丘门远探。
二十日,刘词远探星驰而还,云:“兵次陈桥,为金人掩杀,伤者几百人。”大臣始仓皇,而计无从出矣。是日增置都大提举京城四壁守御使官吏,以枢密聂昌领之。
二十一日,诏罢诸司庶务,专以应副军期为主。遣使交割东北地界,以通和国信使为名,同枢密使聂昌使河东,门下侍郎耿南仲使河北。
二十二日,耿南仲、聂昌偕金使王芮一十三人等出国门。时金兵已压境,大臣尚执和议,苦无经画。著作郎胡处晦作长歌切中时病,其词云:“天边客子未归来,玉关九门何窄塞。大臣裂地过沙场,铁骑凭河又驰突。官呼点兵催上门,居民衮衮闾巷奔。请和讳战坐受缚,乌用仓卒徒纷纷。黄河一千八百里,沙寒树长险难恃;官军观望敌如烟,筏上胡儿履平地。大臣持禄坐庙堂,小臣血奏交明光;胡儿笑呼一弹指,公卿状如鹿与獐。明明大汉亦有臣,谁谓举国空无人贾生绝口休长恸,用者不才才不用。”
二十三日,命保甲、军人、百姓、僧道等上城守御。其势日益紧急,执政直宿聚议,亲视诸城。又置四壁弹压提举官各一员,都统制官各一员。提举东壁王时雍,南壁舍人李擢,西壁侍郎邵溥,北壁给事安扶。统制东壁辛康宗,南壁高侍,西壁张捴,北壁刘衍。其余诸门,弹压统制官不可殚记。又命刘延庆提举西壁,刘韐副之。
二十四日,王琼、郑建雄勤王之师八千人到阙,上令此兵驻紥内地。
二十五日,殿前司以京城诸营兵万人,分屯五军,以备四壁策应。前军屯顺天门,左军中军屯五岳观。右军屯上清,后军屯封丘门。左中三军姚友仲统之,右后三军辛康宗统之,范琼、张仙、裴渊、汪长源辈各统军在城屯驻,城外者不知庙算为何如也。迨晓,遽传兵已满四壁,乃降黄榜,告谕士庶云:“金人游骑已及郊畿。”士庶读之,莫不惊惧。
二十六日,传闻元帅、国相来自河东,副元帅太子来自河北,辐辏阙下。朝廷增遣所募忠义及百姓等诣城守御,甚严备。
二十七日,诸城搜索奸细,豪猾辈因缘骚扰,往往及无辜。已而群聚捶杀太尉辛康宗及使臣等,四壁扰乱。迨晚,捕为首者五人,腰斩东壁。已而诏罢百姓不许上城守御,散行召募忠义之士,旗帜满城,召募者多市井游手之徒耳。复捕奸细三人,市佥号令。继闻金人欲捕内官,又诏内官不许上城,传宣者以黄旗号焉。金人十万众,其间多掠吾两河之民,充数于其间,复掳近京之民,运石伐木,造攻城之具,执役者众。太子紥寨刘家寺,相国紥寨南郊坛,四壁诸城皆临河紥小寨,围闭周密,不以数计,旗帜人物,公然往来郊野间。自此朝廷召募益急,罢相唐恪,以何代之,孙传知枢密院事,曹辅佥书。又以何提领召募奇兵,孙传提领召募忠义。已而郭京于殿前得,傅文政于草泽得,杨惠广于释子得。郭京自云有妙术,掷豆为兵,且能隐形,庙朝诸公以为神人,一京翕然共仰重。傅、杨亦挟术自是,枢密除擢,不问能否,微贱自布衣而为统制,由技术而参机谋,以商贾而任将佐,其弊殆不可胜言。列皆领兵往来城市,真类儿戏。有识之士,颇为朝廷忧,而庙堂自以为得计也。民情惴惴,造撰传播之事非一。军兵辈复乘间骚动,朝廷患之,散榜立赏,缉捕甚紧,斩首号令者相继。金人水土之工日夜不辍。是日,诸门缚炮架,造鹅车。
二十八日,南道总管张叔夜勤王之师三万到阙,长子将前兵,次子将后军,自将中军,屯玉津园。
二十九日,上幸东壁,抚劳将士,增秩赐帛。
闰十一月一日,上幸南壁,抚劳将士如前。叔夜领兵起居于南薰门下,军容整肃。上喜,命解右仆射笏印金带以赐之。已而上幸宣化门,徒步登拐子城,亲视金人寨虚实,仪卫悉屏,惟内侍数人从。偶雪,作泥淖,身被铁铠,步履如飞,天颜忧勤,愁悴跼蹐。是日,奇兵作乱,殴统制王健,杀使臣十余人,内前大扰,太尉王宗础引兵戮数渠魁方定。王健创奇兵,何损之,有识者颇以为笑。盖自古兵法,奇兵皆临机制敌,未闻领奇兵以自名也。况未尝出奇,自辍变乱,大抵今日所谓奇兵者,类如此耳。
初二日,上幸西壁,抚劳将士如前。金人攻善利门,告急。姚友仲选五军中神臂弓、硬弩手一千五百人策应,乃止。
初三日,上幸北壁,抚劳将士如前。上凡四日抚劳,每巡壁,不进御膳,取士卒食食之。复以饷士卒,人皆感激流涕。自初巡壁,雨雪交作,四日未尝止。皇后亲用内府币帛,与宫人作拥项及衣被等,分赐将士。酒卮一赐统制而下。是日,金人攻通津门甚急,姚友仲选前军将副部队一千人策应,军兵下城接战,杀获甚众。
初四初五初六日,金人攻通津门、宣化门甚急,大臣亲往督视,犹未有用兵意。太学生丁特起上书论列,谓金人有三可灭之理,而兵有五不可缓之说。书奏不报,金人到关几旬日,见朝廷未尝用兵,而金人攻益急,善利、通津、宣化尤箭发如雨,中城壁如猬毛。又以磨石为炮,间至城上,楼橹摧破。姚友仲于三门两拐子城别置两门,去马面三十步许,砌以砖石,中间开小门如城门法。四围复置乳墙迎敌,自拐子城门出入。不日而成,所赖以固。先是,术者言,京城状如卧牛,金人若至,必击头项。善利门其头也,宣化门其项也,通津门在善利、宣化两间,此三门者,乃受攻之地。后果如其言,大臣预知而不之问。
初七初八日,殿前太尉王宗础领牙兵一千人,下城与金人战,统制官高师旦死之。是日,姚友仲正策应拐子城,躬率将士督战,凡数合,金人稍退。既而攻益急。初,朝廷为防秋计,上幸封丘门,城外按炮,锡赍不赀,炮石迄今尽置城外,莫知其数,及金人攻善利、通津、二宣化三门,不数日,城下立炮架数百,乃尽得前日之所按者以为资也。
初九日,金人攻善利、通津门甚急,复于护新桥河叠桥取道,姚友仲选锐兵下临分布床子九牛弩、大小炮坐,又于城下绞缚虚棚,人立如山,箭下如雨,金人迨晚不能寸进,乃弃桥,益造火梯,编桥撞竿、鹅车、洞子之类,皆攻城之具也。叠桥之法,先用木簰浮水面,次用薪,次席,次土,增复如初,矢石火炮不能入。火梯、云梯、编桥皆与楼橹相高,亦有高于城者。大梯可以烧楼橹,云梯、编桥可以倚城而上,皆用车轴推行。洞子可以治道,可以攻城而上,亦用车轴推行。洞子其状如峻屋,上锐下阔,人往来其间,节次续之,殆有长数十丈者,上用生铁裹,内用湿毡,矢石灰火皆不能入。如治道,则要安炮并推梯之类,攻城则要取土透城,其机巧殆未易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