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十日,诏展公私房钱,纵市井赌博,以苏小民。内前有斩首号令榜云:“司文政上书,言极无理,奉圣旨处斩。”士论初以为疑,已而免解进士费文端奏札称:“文政所言,虽无理,不应弃市,虽草茅一介不足惜,而士之去就,往往视此,
恐塞天下之路。乞以文政上书揭示,使中外知文政被诛之罪。”迨晚,开封府奉圣旨备文端奏札云:“教坊乐人司文政,伏阙上书,助金人害国。”士论始息。
十一十二十三日,大雪。意未解,士卒暴露,有诏:“朕不自安,再幸四壁,犒劳将士。”连日銮舆之出,正大雪苦寒,驰马戎服,露手揎腕,其赐赍如初,仍命将士披城接战,间有得级者,又赐以酒食,遗金人寨中。
十四日,通津门发炮,中金人一裨将。初传王芮,继闻乃金人刘安也。捷奏,上喜之,命以武功大夫并金带以赐监炮使臣。又以武功大夫空名诰一、金带一、示待漏院之侧,募人能戮金裨将一人者给之。又揭示赏格,自获酋长迨小番等,赏各有差。复诏许人输财助国,日有献者,皆量多少命以官。
十五十六十七十八日,金人攻诸门益急,但命使往来,士庶莫测其故。太学生丁特起上书,乞用兵讲和之计早决,无淹延未断,养成大患。奏不报。统制官姚友仲奏札谓:“金人攻城急甚,兵既不用,乞遣使议和为便。”亦不报。先是,金人初到阙,姚友仲与诸将议击之,幸其远来,其众必疲,行列未成,若选精兵六万,出四门分布,乘势而击,出其不意,攻其无备,众必溃乱。有可破之理。过此,日复一日,其势益盛,援兵不至,士气阻丧,虽悔无及。是时,唐恪正主和议,恪不之信,迨其攻城既急,罢相唐恪,而相何。而友仲乃有讲和之请,复不加省。恪主和议而未尝决,何
主用兵而未尝用,是时友仲、特起之奏,俱不得行,要知恪谬而无断,误国于前;刚而寡谋,误国于后。大臣如此,宜彼强而此弱也。
十九日,枢密曹辅、左丞冯澥出使,寨中莫测其故。是日,善利、通津、宣化等门金人炮座数百,炮掷如雨,人不可存,往往中炮死者,日不下数十也。
二十日,金人渡陈桥,俯宣化门,欲涉河之南。有黑旗子三人已登,都统制王燮同姚友仲率骁骑使臣数十,及兵士西人百余披城下战,杀略数人,金人乃退桥之北,入鹅车洞子中。俄顷,宰相何巡至城上,黑旗子复如前登岸,城上矢石如雨,金人略不顾,城脚之西有披城下寨者,兵约六七百人,见金人到众,欲与交锋,望风退走。金人引众进逐,厉声城上大呼曰‘后面应’,而众已溃散,势不可回,隔岸矢石如雨,中伤者数百,自填陷马坑而死者百人,金人辄大笑。
二十一二十二日,诸门各有披城下战,杀伤金人亦多。
二十三日,统制官发兵千人,自宣化门披城出战,士气甚锐,迫逐金人几欲弃寨而北。士卒贪功,辄率意渡河,未及北岸十余步间,河冰陷裂,士卒惊乱,而金人遽迫岸交手,迎敌陷河而没者百余人,自是士气益折。
二十四日,彼势益锐,火梯编桥到城下如鳞次,烧宣化门敌楼三,间发大炮如雨,箭尤不计其数,其攻甚力,获龙河悉填满鹅车,领众直抵通津门、宣化门、三门下无数步许。力攻二城,其势甚锐。
二十五日,大雪。未明,南壁有气若横青山,城上有赤气横亘十里,其气如血,黎明不消。金人乘寒急攻,通津、宣化二门益急,诏六班俱登城,城上及虚棚人物戈戟如织。郭京领正六甲兵七千七百七十七人,大开宣化门出敌,城中士庶,延颈企踵于门,立候大捷者数千人;纵行旁观,鼓噪以助勇者又数千人。俄顷云:“前军已夺大寨,立大旗于金寨矣。”又云:“复夺马千匹矣。”时有令云:“除守楼使臣军兵外,余人并不许上。”盖京六甲正法能隐形,若城上人众,恐为金兵觇望。言犹在耳,金兵分布两翼而进,冲京前军,一扫殆尽,皆望护龙河,积尸不可胜数。复自云梯编桥并攻上城,迎敌官军班直虽排布如云,无一用命死敌,皆下城遁避,守御官吏相继奔走,金兵遂发火攻,敌楼金人相踵而上,扬旗帜,众悉溃散,百姓大呼:“金兵已上城也。”自宣化门,金兵三百余人,分作东西两队,旗鼓引众,弓矢射逐已次第分。守御官兵拥窄,不能施放,退师迤逦崩溃,下城外铁鹞子作阵,鼓噪而行,与城上金人相为形势。士卒下城,投戈散地,四壁数十万众弃城而下,独北壁守御如故,枢密孙传躬亲宣谕士卒,下城守内救驾,至次日方下城。居民皆惊扰,号呼奔走,军士辈乘乱劫杀,卧道上者如麻,捶杀太尉姚友仲,将士、使臣、宦官被害者不可胜数。迨晚,诸金人纵火烧诸门,及新城里居民居宅、王公大宅,劫掠杀掳,火光亘天,达旦不灭,百姓哭声震动天地。金人未尝下城,杀掠者皆溃散军兵辈耳。自早至夜,旧城诸门悉开,新城里四壁居民被害者尤多,龙造宫、宁德宫诸王帝姬后妃,皆潜入大内。上仓皇召大臣,亲王至者惟济王谢克家,上召王克家入小阁中,计议遣使,军中传闻,上有意极谦,皆是全活生灵之意。
二十六日黎明,有旨,百姓赴宣德门请甲救驾,使命杂沓传呼,其声哀怨。已而上御宣德门,亲谕军民,露腕凭栏,大呼于众曰:“事体至此,军民欲如何有谋即以献,朕当听从。失守之罪,一切不问。”仍命百姓请甲及军器等前去,各保老小。上仓皇,不觉坠帽,百姓奏问称你我,亦其情迫仓皇,不暇他议也。士庶初虑上有迁徙计,因泣告楼下曰:“陛下一出,则生民尽遭涂炭。”又呼曰:“寡人在此。”士庶号恸,上亦为之掩泣。已而士庶感愤,请甲逾三十万人。惟止四军及班直有四万众,马数千骑,及护驾人马等皆欲出奔行门,指挥使都虞侯蒋宣引数百众升祥曦殿,大呼曰:“请官家远出,这里不是官家住处。”其势甚遽。上曰:“教我那处去”众曰:“须讨一线路去。”上曰:“卿等忠义,亦不可不备粮食及金宝随身。”乃诏殿前指挥左言宣谕从军,令廊下饱吃酒食,又令开内库散金帛,恣左右所取。亲从、亲军、左右长入秖候、十班内宿、上直卫士,争取重宝以怀之。上入祥曦殿内,东门司小殿前内侍十余人立,太子在侧,踌躇未决,尚书梅执礼谏曰:“陛下未可轻弃社稷,金人敛兵未下,亦当别议,使使哀鸣下礼,卑辞请命,而后观变,旋为之计。”乃令左言谕蒋宣曰:“日已晚矣,大兵在外,未可轻动,俟来早图之。”蒋宣素与左言相得,遂不复拒。命既出,即诏:“殿前蒋宣忠义可嘉,特与先次换班正使,仍带窑刺史落,权除外路州钤辖,余人并放罪,所取金宝并免追纳,愿出职换授者听金人。”俄,军前遣济王、何并金使六人入丽景门入见,传到国相二太子令旨,告谕百姓安业,两国讲和。是日,百姓以手加额,私相庆贺。迨晚,朝廷发使,执请命黄旗至军前,大官翰林司赐酒食果子赴军中,旧城外新城里金人渐次下城,掳掠城中,凶豪小人导引金人,于坊巷劫掠,放火大扰,人民迁徙入角门内,由汴河冻冰上过,所过既多,践履冰陷,溺及弃掷小儿不可胜计。亦有全家入井自缢者,亦有赴火死者。是日,日色如丹,烟焰中如有二日相斗之状,众目相视,莫能辨别。
二十七日,金人遣李若水入城,告谕少帝,勿须播迁,五百里内周围皆吾兵矣。可遣宰相来议事,及邀圣驾出郊议大事。是日,白昼无人行。
二十八日,宰相亲王出郊谢二酋,开封府揭榜云:“仰在京文武百官、秀才僧录、司率众父老百姓,各赴大金军前,求告国相元帅、太子元帅,请愿将金帛牛酒犒设三军。”是日,内外士民睹请命之榜,相顾感泣,纷纷输财,献金帛牛酒者络绎于道,各以长竿标挂大揭,榜示某坊某人献物于国相太子元帅,答谢活老小之恩,满城如旗帜,节次进献,金人留之,出城请命献物者如市。未刻黄榜云:“大金坚欲上皇出郊(乃上皇非皇帝也),朕以宗庙生灵之故,义当亲往,咨尔众庶,各务安静,无使惊扰,却误大事。”士庶睹榜,又怀疑虑。是日,溃散殿前军兵等所至为害,朝廷患之,散榜免罪招诱人,分遣将士及开封府捉事人捕捉讨,掳者甚众,径于通衢斩首以令,无虑数百人,民情愿快。凡斩首者,顷刻复为军人百姓剖剥殆尽,至有并骨持去者,遗骸不可胜计。蔡河、汴河老小横尸尤多,亦有被割尽者,皆军民乏食,至此,市井公然以人肉货卖。自是里城内讨掳稍息,而城外者犹未定,尚肆烧劫,军民至结连金人下城,或削发为装金人,共劫掠后族贵戚、王公大臣、富商巨贾之家,无不害者,如张温成、刘明远、刘大皇、聂婆婆等家,皆首被祸,其余士庶,烧劫扶持老幼迁徙入子城逃避者,累累然相望于道。如是累日未息。已而,流民殆遍于相国寺,乃寺东西廊庑间啼饥号寒,极可伤恻。是夜,里城外烧劫如前,彗星出东北角。
二十九日黎明,日出如火赤,人皆惊视。巳刻,朱雀门始半开,弹压官往来四壁,金人断掘诸门慢道,以铁鹞登城。先是,二十五日得城,纵火烧诸门,瓮城楼橹,越三夕不灭,炮架殆尽,至是又增治及慢道。
三十日黎明,揭榜:“大金和议已定,朕以宗庙社稷生灵之故,躬往致谢,咨尔众庶,无得疑惑。”平旦,上拥数骑出南薰门,何
、陈过庭、孙传等从,曹辅、张叔夜留守弹压。是日,百姓父老,争持金银、牛酒、彩帛献军前。自内前至南薰门不绝,人迹如蚁。迨晚,驾未回,人情恟惧。俄顷,有黄榜自南薰门入,云:“驾报平安。”诏云:“大金已许和议,事未了,朕留宿,只候事了归内,仰军民安业,无致疑虑。”
士庶读诏悉还,通夕不寐,至有然顶爇臂者。是夜,所至坊巷百姓少壮者,犹队伍巡逻达旦,自是贼盗无所施其巧。
十二月初一日,官吏士庶集于南薰门,以俟大驾。焚香夹道,香雾盘空。未间,黄旗又自南薰门入报平安,诏云:“和议已定,礼数未了,仰百姓安业,无致惊扰。”迨晚,又诏云:“大金和议已定,朕只俟礼数了,来日入城,与万民相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