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就业有利的因素对债券市场却不利,我始终觉得这似乎是一种极大的讽刺。我还清楚地记得有一天我在一个大经纪人的交易室里发生的情景。当宣布失业人数比预期的多出几千人时,房间里响起了巨大的欢呼声,国库券市场的行情直线猛涨。这完全是不切实际的空谈!
“你说得对,几乎人人都认为失业数字将为5%,而且市场将会低价售出国库券。那么,对此我们应该做什么?”汉密尔顿问道。
“嗯,如果我们有任何剩余国库券的话,可以卖掉它们。”我说。“不过,既然一个月前我们就卖掉了所拥有的国库券,我想我们只好坐观形势了。”
“错了。”汉密尔顿说。“或者说,至少你可以坐观形势。”
我们面前的绿色电视屏幕显示出那一刻市场的交易情况,当债券买进卖出,价格随之变化时,那绿色小数字组成的密集阵列便闪烁不已。我们正在注视的主要国库券是30年期的债券,又称作“长期债券”。其时价是99.16,意为99.16/32,又可读作99.5。
在数字发布前一分钟,绿色数字停止了闪烁,没有交易在进行,每个人都在等待。
这一分钟似乎要持续到永远,在世界各地,在伦敦、纽约、法兰克福、巴黎、柏林,甚至东京,成千上万的男男女女正弓身坐在他们的屏幕前静待苦等。贸易委员会设在芝加哥的期货交易所里的债券期货室将静静地等待着。
我们的路透社和电汇率屏幕上传来低沉的嘟嘟声。不一会儿,一则绿色的短小电文闪烁出现在屏幕上:美国6月份的失业率为5.2%,7月份降低到5.0%。
两秒钟之后,长期债券旁边的数字99.16闪烁了一下,被99.08取代了,即99.8/32,或99.1/4。我判断正确,这是个不祥的数字,行情正在下跌。
又过了两秒钟,我们的电话板上的指示灯不停地闪烁起来。虽然推销员们不知道汉密尔顿具体在想些什么,但是,他们知道他一定在思考着。
汉密尔顿拿起一个电话听筒,我在另一条线上监听,是戴维·巴勒特打来的电话。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们的想法,关于……”他开始说道。
“给我2干万美元长期债券。”汉密尔顿打断说。
“但是,我们的经济师认为……”
“我很高兴你们有一个有头脑的经济师,给我报价吧!”
戴维住口,放下了电话。5秒钟之后他回来了。“我们愿以99.04报价。注意点,汉密尔顿,行情正在暴跌!”
“我以99.04的价格买2干万,再见。”
我们屏幕上长期债券旁边的绿色数字一直在不断闪烁着。现在的数字是99.00。虽然我不知道汉密尔顿到底在干什么,但是我知道他一定十分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
汉密尔顿又拿起一个电话,是卡什。“给我3千万美元长期债券。”
卡什没有争辩,在这种行情大跌的情况下,有人想买3千万美元长期债券,那正中他的下怀,“我们的报价是99.00。”
“很好,我买了。”汉密尔顿说。他放下电话,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正在闪烁着的屏幕,我也一样。
价格依然在不停闪烁着,但不再直线暴跌了。它在99.00和99.02之间摇摆不定。我和汉密尔顿一动不动地坐在屏幕前。每当99.00这个数字闪烁时,我发现自己都屏息敛气,估计随后会跳出98.30。我们手头握有5干万美元的债券,那样会损失很大一笔钱的。但是,99.00的价位保持不动了。突然间,它闪烁着跳到99.04,然后又跳到99.08。没出几秒钟,价格便升到了99.20。
我松了一口气,汉密尔顿又得手了,我们成功地以似乎是数月来的最低价格买进了5千万美元长期债券。看上去行情似乎将要回升,我仔细打量着汉密尔顿,他依然在凝视着屏幕。他依然表情如故,尽管他脸上没有笑容,但是我认为我能察觉到他那耸起的双肩略微放松了一点。
价格闪烁着升到100.00。
“我们现在还不抛吗?”我问道。
汉密尔顿慢慢摇了摇头。“你不明白正在发生的事,对吗?”他说。
“对,我不知道,”我说,“请告诉我。”
他仰靠在椅子上,向我转过身来。“你考虑问题必须要比市场早一步,”他说。“当人们改变主意时,市场价格就会波动。如果人们突然决定不购买或是不保留手中的债券,而是要抛售的话,那么市场便会下跌。每当风传一则新信息时,常常会出现这种情况。这就是一个经济数字公布时,市场经常变动的原因所在。你理解我的意思吗?”
“是的。”我说。
“你瞧,在过去几个月里,许多人在不断地改变主意,决定抛出。每次出现坏消息时越来越多的人便把手中的债券抛出去,这样就把价格压得越来越低。市面变得如此不景气,到这个星期,每个人都估计会传来更多的坏消息,而且行情会进一步下跌。”
“当坏消息出现时,那正是人们早已预料到的。当然,交易员便开出低价,但是所有的卖家早已在这之前把债券抛售一空,就像我们一个月前做的那样,已经没有卖家了。”
“不错,这可以解释行情为什么只下跌了1分来钟。但是它为什么会上涨呢?”我问。
“这个嘛,当行情正在下跌时,精明的买主往往不急于购买,直到他们认为所有坏消息全都销声匿迹为止。”汉密尔顿说。“但是,也有像我这样的人,想冒险以低价吃进债券。”汉密尔顿慢条斯理,从容镇定地侃侃而谈,我认真地聆听着每一个字,试图从他的话中汲取尽可能多的知识。
“但是,如何看待基本经济法则呢?如果美国的就业率是100%,通货膨胀造成的威胁会怎么样呢?”我问道。
“股市对这种情况的担心已至少有一个月了,因此,几星期来价格一直在下跌。”
我细细回味着汉密尔顿的话,这番话不无道理。“这么说行情上涨的原因之一是人人都十分悲观?”
“完全正确。”汉密尔顿说。
“还有一点我不明白,”我说。“如果情况确实如此的话,为什么行情要等到数字公布之后才上涨呢?”
“投资者总是希望在排除最后一个主要的不确定因素后才做出购买决定,一旦他们看到失业率指数虽然很高,但比他们预计的要好时,他们没有理由不立即采取行动,他们便吃进。”
这一行我要学的还多着呢,我心中暗自想道。我知道要成为一名优秀的交易员需要一个冷静、精于计算的头脑。然而,汉密尔顿绝不仅仅是一位精于数字或经济学分析的专家。他还分析人的本性,能够推断出共同构成“市场”的成千上万个个体的恐惧与贪婪之间的确切平衡点,而且他非常精于此道。
“我想现在咱们可以让市场随它自己去怎么发展吧,”汉密尔顿说。“你说你想跟我谈什么事的。”
我把我和戴比所发现的有关特里蒙特资金公司的一切情况都告诉了汉密尔顿。我对他说,依我之见,我们也许永远也见不着我们那2千万美元了。
自从我和汉密尔顿共事以来,我从来没有看见他对什么事震惊过,可这回他震惊不已。他失去了自制力,这种情况在他来说是十分罕见的。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我们没有复核过文件吗?”
我慢慢地摇了摇头。
“我为什么没叫戴比去复核一下文件呢?”他轻声低语道,牙齿紧咬住下唇。“卡拉汉那个狗杂种!他一定自始至终知道这件事!”
“我听说是卡什把债券卖给你的?”
“当然是他卖的,当时,那些债券的收益率比美国政府债券高1.5%。对于具有3A级担保的债券来说并不坏。当时,它们是市面上最便宜的债券。”
“你认为他知道那个担保毫无价值了?”
“他一定知道了。”汉密尔顿苦涩地说。“要是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的资料室对该债券一无所知的话,我可以打赌没有别人会知道了,这事肯定是他一手策划的。我总是提高警惕,从不依靠那家伙,我想象不出我怎么会让他侥幸得手了。”
“卡什传递债券招股章程也许是诚心诚意的?或许他们公司融资部的某个人在背后操纵着此事?”卡莱尔提到过一个名叫迪克·韦杰尔的人。
“也许吧,但是我并不这样认为。我认为是卡拉汉干的。”
我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是否该谈谈我的想法。我轻声地问道:“你认为卡什与戴比之死有什么联系吗?”
汉密尔顿看着我,一脸迷惑。“那不是一起事故吗?或者说自杀?肯定不会是谋杀吧?”
“我说不准到底是什么。”我说。“还记得我告诉过你,就在戴比死之前,我看见过一个人吗?”汉密尔顿点点头。“噢,那个人原来是乔·芬利,是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负责美国公司的交易员。
现在我已把这个发现告诉了警察,但是,乔的两个朋友说他们离船之后立即就和乔一道共乘一辆出租车走了。”
“乔·芬利?”汉密尔顿说。“我见过他,他是个不错的交易员。但是,照你这么说,警察已经排除了他作案的嫌疑?”
我叹了口气。“是的,他们将把戴比的死亡定性为一次事故。但是,我无论如何也不相信。”
汉密尔顿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我对警察是否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表示怀疑。但不管怎样,我觉得卡什与此事没有牵连。”他陷入沉默之中,那双冷峻的蓝眼睛里闪着不同寻常的怒火。然后,他慢慢地开始放松下来。他有节奏地捋着胡子,他恢复了自制力,他在思索,从各个角度预测推算。
“我们该怎么办?”我问道。“与卡什对质?去见布龙菲尔德-韦斯银行的总裁?去报警?”
“什么也不干,”汉密尔顿说。“至少暂时按兵不动。我猜想特里蒙特资金公司将继续支付几年利息,以免引起怀疑。就是我们将永远再也见不着本金了。所以,我们有时间。现在是该我们不要引起人们的疑心了。一旦卡什发现我们盯上了他,那么钱就泡汤了,我们将永远也见不到那笔钱了。因此,我们要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
“但是,我们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我们不会什么都不做的。我们要把我们的钱弄回来。”
“但是,怎么弄?”
“我会想办法的。”
不知怎么的,我似乎觉得他会有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