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我便开始仔细考察卡西诺赌场,虽然欧文·派珀说这赌场是为出手阔绰的大赌客开的,但实际上大部分营业面积只不过是供那些普通百姓来这儿一晚上输掉几百美元而已。有一些大房间,分别以不同的南海情调主题装饰,配有大量的轮盘赌,21点和掷骰子赌博的桌子,除了一些似乎喜欢大喊大叫的玩掷骰子的赌徒以外,大多数赌博都在死一般的寂静中进行,赌徒们把他们的钱庄重地交给赌台管理员,那人又敏捷而老练地递还一些钱。
还有就是吃角子老虎机,一排挨一排,每一台机器都紧紧地控制着一个人,那人以令人眼花缭乱的节奏机械地往老虎口里喂角子,房间没有窗户,管你是白昼还是黑夜,老虎机可不在乎,而人们则叫怎么做就怎么做。
在塔希提饭店里转悠了几个小时之后,我的脑子变得一片模糊,全是闪闪发亮的美元符号、灯光和人的面孔,一切都是为了追逐金钱,这使我心中颇感不安,如我曾半开玩笑地对派珀说过,我的工作就是赌博,不知怎么的,我感到面对交易台屏幕上闪烁不已的绿色数字时所产生的激动比面对拉斯维加斯那无情的金钱来往所产生的激动来得更自然些。不过,也许我像那些愁眉苦脸地喂老虎机的人一样,也落入了陷阱,难以自拔。
我心情沮丧地吃了一个三明治便上床就寝了。
真是一出绝妙的双簧表演,身穿一套式样保守的薄型西装的派珀看上去轻松自如而又可依可靠,节目主持人阿特·布克西表演得无可挑剔,对于他们两人来说,这是个意义重大的时刻,他们必须从听众手里弄到2亿美元。
派珀首先调动了一下人们的情绪,他用通情达理且颇具说服力的口吻抽象地谈了塔希提饭店建设项目所提供的绝好的投资机会,他谈到了具体的数字、策略,并对竞争性作了分析,他的讲话足以使我们相信塔希提饭店是掌握在可靠之人手中,绝不会使我们失望。尽管派珀外表上含蓄谨慎,但他越讲越起劲,对这个项目的激动心情溢于言表,他站在台上,身材高大,晒成棕褐色的皮肤十分漂亮,但他衣着保守,言谈举止更像是在哈佛大学俱乐部发表演讲,而不是在卡西诺赌场讲演。他的话使听众放下心来,撇开它的外表不谈,塔希提饭店一定是一项体面而保险的投资,否则,像欧文·派珀这样的人怎么会卷入其中呢?
接下来轮到阿特·布克西上场了。布克西身材矮小,长着一张深棕色的面孔,一头灰白长发吹成发式,浑身洋溢着无比的热情,他几乎一刻不停,当他停下来时,那是一种夸张的停顿,为的是让听众彻底理解他所说的内容的重要性,在听了派珀那话语平和的发言之后,听众们对布克西那生硬粗暴的举止大为震惊,但是,顷刻之间,他那精力旺盛的魅力便迷住了我们大家,推销是他的本行,塔希提饭店是他一生的钟爱,他使出了浑身解数,他跟我们讲了他的青少年时代,他双亲是牌桌上的作弊老手,因此他这个儿子也成了作弊好手,他所叙述的穷赌徒发家史里巧妙地揉合了一些美国梦的成份。然后,他转而大谈特谈经营卡西诺赌场的细节,如何防止赌台管理员偷钱,如何预先认准数牌的人,如何使用数据库分析大赌客的个性材料,以及哪一种促销消费总数最有效,我们听得入了迷,我想我们大多数人都进了圈套。
然后,他们领我们参观了整个饭店,在布克西的眼里,大型卡西诺赌场的俗气和寂寞在这里消失殆尽。我们看见的是魅力,是闪光点,是令人惊异的技术效果,他领我们去看大赌客们玩乐的包房,他们终日沉迷于堕落、权力和金钱之中。当我们回到他开始高声叫卖的会议室时,我能感觉到大多数听众似乎当场就愿意开出支票。
“有什么问题吗?”
沉默无声,没人提出有关派珀的背景的棘手问题,也没有提出关于吃角子老虎机与赌桌、大赌客补偿金或蓝领阶层公共汽车接送费用的百分比下降之类乏味的问题,甚至连最玩世不恭的投资者也对这世界上最大的卡西诺赌场着了魔,至少暂时是如此。
我在仔细思考着。
我站了起来。
派珀双眉微蹙,几乎看不出皱眉的痕迹。“请讲。”
“我有两个问题想请教派珀先生。”听众们颇感兴趣地看着我。我的英国口音在浮华耀眼的拉斯维加斯显得有些不和谐,派珀严厉地盯着我。“第一个问题,内华达赌博管理委员会详细审查过你以前的投资项目吗?”听众中出现了小小的骚动,派珀怔住了。“第二个问题,你能解释一下你在英国为一家诊所的管理部门所作的投资吗?”
我坐了下来,听众们的反应不一,有些人的脸上露出了不赞成的神色。在他们眼里,我是个大煞风景的人,竟敢对这些大人物以及他们的大赌场恶语相向,有少数人,其中包括玛德琳·杰森,却十分关切地侧耳倾听。
派珀站了起来,一如以往,沉着冷静,温文尔雅,“我非常愿意回答这些问题。首先,赌博管理委员会对所有赌博许可证的申请人都作了彻底调查。第二,我拥有大量有价证券投资。我相信,几年前,这包括在英国的一些财产,但是此刻我手头没有这方面的详细资料,还有什么问题吗?”他飞快环视了一下听众。
对于派珀这可是个危险的时刻,到现在为止,听众们对他始终是俯首听命。但是,他并没有完全回答我的问题,如果谁再对此穷原竟委的话,人们就可能会产生疑问。不过,我不想推波助澜了,我已达到目的,他知道我了解他的底细,他也知道我会说出来。我朝玛德琳看过去,她张开嘴仿佛准备提问题,但是她动作太慢了,派珀已经宣布会议结束。她若有所思地收拢她的文件,朝我这儿看过来,试图引起我的注意,我避开了她的眼光。
半小时之后,我正在门廊里喝咖啡,这时,一个旅馆服务员向我走过来。“对不起,先生,派珀先生想请你到他的套房去。”他这么快就采取报复行动了,我心里想道,于是,放下杯子随那个服务员向电梯走去。
派珀的套房在饭店的顶楼,其特色与旅馆的其他客房迥然不同,房间里没有鲜红俗艳的家具,没有镜子,没有镀金的装饰物。屋里有几件英国古董家具:一张雅致的沙发,6把套着绣花椅垫的直背椅,一张小写字台和两三张擦得铮亮的小桌子,地上铺着一块显眼的浅蓝色丝质大地毯,地毯上错综交织着古波斯或古印度的精美图案。这一切看上去与那硕大的落地窗很不谐调。从窗户里望出去,可以俯瞰旁边那幢高大的白色卡西诺赌场,再过去是拉斯维加斯城里那些灰蒙蒙的建筑物,上面点缀着霓虹灯广告牌,从窗户里还可以看见伸展至远方的大沙漠。
房间里只有派珀一个人,他示意我坐下,我坐在一张看上去很单薄的乔治王朝时期式样的沙发上,而他则坐在一把红木高背椅子上。此刻,所有的文明礼貌都荡然无存,派珀怒气冲冲。
“你刚才做出那等事来,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他说。“我可不是那种做小买卖的债券推销员,可以随你闹着玩,我是这个城里有权有势的人物。我有钱,而且我有律师,你要是再提布莱登哈姆山庄的事,甚至是间接提到它,我就起诉你,我起诉你的数额之巨,要让你的子孙后代一百年后还在为你还债。”
派珀生气的样子令人生畏,我一时只有招架之功,如果我惹恼了这样一位权势人物,那我肯定是犯了个大错误。现在,反守为攻的时刻到了。
“我想你会对这个感兴趣的。”我说罢,展开一直夹在腋下的报纸。这是几年以前的一份《太阳报》,在第二版上,与《热情奔放的比琳达一丝不挂》相对的是《城里骗子手的时髦休养所》的大标题,标题下面是一幅布菜登哈姆山庄的照片和一篇文章,描述一位名叫欧文·派珀的先生如何帮助警方进行调查,接着是对沉湎于纵欲之欢的生意人进行过分渲染的含沙射影。
派珀气得脸色发紫。“要是你胆敢把那个披露给任何人,我将让我的律师立即起诉你。那就是说,我要不是亲手把你撕成碎片的话。”
看似矛盾的是,派珀失去控制反倒使我显得非常冷静,他似乎并不是那么强大无比。“说到‘你的律师们’,你可能把戴比·蔡特也包括在内吧?”
“哈!是她告诉你的,是不是?我也要起诉那个该死的丹尼。”
“她不再为丹尼-克拉克律师事务所工作了,”我说。
“我不管她在哪儿工作,如果她违背了律师为当事人保密的原则,她就会有大麻烦。”
“她死了,”我说。“被谋杀了。”
这话使派珀愣了一下子。“她也许是咎由自取,”他说。“有人想杀她,我一点不会感到惊讶。”
“是你杀了她?”我问道。
“别荒唐了,也不要再说那种蠢话了。”
“你知道是谁杀了她吗?”
“当然不知道,我几乎都不记得那个女人了,我有好几年没见到她了。”
他这话我完全相信,他害怕我可能说出有关布莱登哈姆山庄的事,尽管他不断恫吓,但他不在乎我说的关于戴比的事。
“你知道菲尼克斯荣昌储贷银行吗?”我问。
“我听说过,”派珀说,再一次慌张起来。
“那家机构在塔希提大饭店有一笔投资,是真的吗?”
“那个信息不能公开。”
“菲尼克斯荣昌储贷银行用于投资塔希提饭店的那笔钱是通过诈骗弄到的,你知道吗?”
派珀显然不知道此事,他皱起眉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他竭力使自己镇静了下来,他用平静得出奇的声音说道:“默里先生,对敲诈勒索或撒谎行骗之类的事我从不作答。请离开吧,要是我再听到你说起这件事,你知道我会做什么。”
我没有离开,我从那张单薄的沙发上站起身来,朝那扇大窗户走过去,我们离地面很高,已经黑下来的窗户带走了拉斯维加斯的喧嚣、烈日和酷热。这个城市在下面毫无恶意地飘浮而去。
我向派珀转过身来。“我不打算敲诈你,我只是忧虑而已,为上个月被杀害的我的一位同事忧虑,为我公司被骗走了数百万美元忧虑,现在这笔钱投资在你的赌场里。我敢肯定,这也会引起像你自己这样一位诚实的买卖人的忧虑。这些事情毕竟是有损名誉的,可能将来我会需要你的帮助,以便弄清这件事的幕后策划者是谁,我相信你会非常乐意帮忙的。同时,我肯定不会向任何人提及布莱登哈姆山庄。”我微微一笑,然后向门口走去。临出门前,我转身向派珀伸出我的手,他没有握,我耸了耸肩,走出了房间。
派珀有自己的专用快速电梯,那电梯把我送到一楼,与他交锋之后,我感到欢欣鼓舞。我已经按自己的设想治服了他,我跨过走廊进了另一部电梯,回到房间思考。
过了10分钟,电话铃响了,是汤米。
“我发现了一些情况,你也许会感兴趣,”他说道。我的思绪猛然又转回特里蒙特资金公司问题上。
“说吧。”
“噢,首先你叫我去查明菲尼克斯荣昌储贷银行的资产购入一事,我猜测韦杰尔一定会与此事有什么瓜葛,所以我便让琼去搜查他的档案,你想听听详情吗?”
“是的,请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