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标军既退,预料敌将蹑至,沿途各隘路埋下地雷火炮。既越日,令羸卒散出,向打猫道诱之。八月丁亥(十九日)。天未明,日军齐发,败卒呼噪退。敌大队逐之。既诱入地雷道。各处火线并发,敌出不意,轰及千人,死数百人,能久亲王受重伤。义军林义成、民团林崑冈前后袭之。于是日军大败退。
戊子(二十日),复进,大炮益猛攻,德标军不能敌,退于城南,嘉义陷。城内外被兵燹者,皆成墟。德标军退议所守,而徐骧从总兵柏正材率台南军至,乃共扼守曾文溪。
初,徐骧自彰化失后,所部仅存二十人,至斗六,参民团战,即走台南。刘帅亟奖之,命入蕃薯寮、打鹿埔一带募军。饷械缺乏,止收三百人。及是,复与德标军出当敌,然后退。徐骧好冲锋,或劝之,则叹曰:『此地不守,台湾亡矣,吾不愿生还中原也』!是时日军势成破竹。曾文溪北距嘉义城六十余里,南距台南城四十里(台里一里抵中华里半),台湾已成孤注矣。
方台北失守时,台湾镇总兵万国本、台湾兵备道陈文騄早于五月间自台南西遯。刘帅在凤山县打狗港视察旗后炮台,闻之,委凤山一带军事于义子刘成良,星夜赴府城,入镇抚,委人署司道府县官。苦乏饷,邀集绅商,行官票,劝军需。遣人北洋乞助于北洋大臣刘坤一,南告两江总督张之洞,西南告广东总督,皆不即复;惟张之洞于五月间遣司道易顺鼎访刘帅,彼此誓复台北,而无他耗,张督即电召回。久之,两江略有饷械至,已不济。刘帅兵多新募,鲜旧部,无复曩日扫荡法国风矣。
八月已丑(二十一日),日本水军护混成第四旅团由布袋嘴(在嘉义西南)登陆,日本陆军至盐水港(在曾文溪北)应之。先是,日帅桦山介英领事愿为刘帅开发军饷数十万,指英商行支取,以战舰商船载刘军归清,刘帅不应。至是刘帅复英领事,欲履前约,日帅不听。而广东派大员陈泰亨来,劝刘帅回国。于是刘帅无战志矣。
八月辛卯(二十三日),日军前队略地而南,阻于曾文溪军,战不利。水军一队自枋寮上陆。枋寮在凤山以南七十五里,散地也;然上略东港,下略恒春,亦可以震我军。
癸已(二十五日),日军水陆大举南进。水军一队由鸡笼出发攻安平,一队由澎湖出发攻打狗。陆军则三路齐发:中路略茅尾港,西路略麻豆,东路略角秀庄(均在曾文溪北)。我军扼曾文者先战溪北,后战溪南,徐骧当先,柏正材、王德标麾军继之。日军炮火大发,马步齐攻,我军不独无舰队、无炮队,并无马队。于是徐骧步战最锐,首中炮死。总兵柏正材阵亡。管带官及民军林义成、林崑冈等亦多阵亡。王德标、简精华不知所终。溃军入台南,一路遂无守御。
方日本水军之出也,一阻于安平炮台,一阻于旗后炮台。是时,台南、凤山闻战舰来攻,陆军又败,民心惶惶,争觅舟西渡。八月甲午(二十六日),日水军战舰七艘再攻旗后,炮弹毁山半庙门,或堕营中。旗后附近村落,或入山,或浮海避炮,旗后街为之空。守炮台刘成良走入台南。炮手欲走者,为开一炮。日水军见炮台无声,以小艇载兵上陆。越日,一队向凤山,一队入旧城。旧城在凤山县治东北十三里,在旗后打狗北六里,本嘉庆以前郑氏旧县治也。负山濒海,雉堞楼橹犹完,城中鲜居民,多居城外。
八月丙申(二十八日),日骑兵自西南而北,向台南,过阿公店、大湖街(在台南南)至二层崎,而郑清一军扼二层溪击败之。郑清者,本凤山绿林豪,其侪七百,应刘帅募来谒,不愿受饷,愿杀敌,领一军守凤山路。至是遇敌骑,齐踊跃伏而击之,杀十数人,取其馘献府城。谂刘帅去,掷于路,告郑清,退入山。
方是时,日军南北夹攻,虽有胜败,而郡城已在握中。九月已亥朔,刘帅集众议,或言退倚城东山,或言出城决战。刘帅知难守。越日,率成良等潜至安平港,下英国爹利士舟,日舰望见,即追之。天微明,追及厦门港口,扬旗止行。日将持刘帅照相至,船长反扃所坐舱同出搜验。船中官绅民眷盈载,见高大者、衣冠者辄系之。至日午,搜不止。日水兵纷至沓来,老弱妇女争赴海,水手救之,溺一人。船上高扬救急旗,英领事自厦门乘快轮至,大言曰:『两国和约云去台湾有遗军、贵国当载归清国乎?今欲得刘帅,将礼之乎?抑辱之也』?日将屈,顾而嘻曰:『刘永福奚往乎』!乃皆释之。而刘帅实卧船长坐舱也。
九月壬寅(初四日),日军大入台南府城。能久亲王创发薨。台南陷。
瀛海偕亡记卷下
海东洪弃生纂
岁乙未(光绪二十一年)九月,刘永福既去,残兵或去,或溃,或窜入山。日军徇沿海、沿山各地。越十日,自凤山分军南下恒春城,自中部分军进屯内山埔里社,自台北分军取后山宜兰县。陆军由三貂岭下北关,水军由苏澳徇南关。台疆略定,祭悼阵亡将士。高岛副司令率一队凯还东京。总督巡台南,返台北,布告民政。是时惟后山花莲港未进军,而台东尚有清官及兵,可不劳而定。故总督府以下官预备新历一月元旦行大庆贺。
是日为旧历十一月甲寅(十七日)。而十一月癸丑(十六日)既望夜,忽有民众会攻府城事。来者二大股:一股新竹胡嘉猷率,自三角涌突出;一股台北陈秋菊率,自大龙磅突出,围攻城下,杀声枪火连天。夜中三千余人如万人。计划一覆省城军,可以四出破他处屯军,除各地办务署,四方自多响应。而总督桦山自莅台来,尤未临阵,及是从梦中惊起,亲督军守陴,凭城发炮。城下民军阻于城,屡冲不入。城上军队密,梯不能及。哄攻既久,天大明,城外大稻埕、艋舺,二大市也,无敢开门,亦不焚掠,即各散去。路中惟毁八芝兰学校,杀守路军人。而日军见其退,则亟启关追,并焚附近村堡,杀早行人,穷治徒党。而匪徒多散入山,治者辄非匪徒。于是全台戒严,拘系各地办局诸公,元旦不贺,遣兵搜索山外居民。开道路,设邮局,而丁已(十一月二十日,西历一月四日)后山警报至,乃复有宜兰之变。
初,日本之取台,惟宜兰最恭顺。宜兰者,噶玛兰也,光绪己丑(十五年)改厅为县。城中有土着老举人候选县李望洋,约各铺户日日候迎日军。台湾之迎日军者,无甲乙科人,亦无士籍。甲科若施士浩、若许南英,均襄助刘永福饷事,时事去则己亦去;鹿港蔡德芳虽不与事,亦望风去。惟李望洋刓无廉隅,不去亦不隐。当全台未有剪发时,首先剪发变服,躬迎日军。宜兰人目笑之,则曰:『吾以老头皮易兰城生命也』。然望洋之媚敌,时时遭侮辱,益为兰人所轻。兵士亦复凌虐居民,辄出掳杀。于是抗者四起。自礁溪、旱溪迄员山,由宜兰北至西南,暴徒争攻屯军;自兰城北至头围,南至罗东,处处骚然,日军走淡水。
十二月丁卯朔,调军舰二艘,派遣混成第七旅团向苏澳上陆。苏澳北去兰城五十里。距头围八十五里。越四日辛未(初五日),军至溪礁。又二日癸酉,军至头围。守备军复至。民众不能支,弱者溃,强者悉入鼎底盂。鼎底盂四面山,四壁峻,外嶐而中洼,壑谷走番山,日军人,辄挫,乃屯山外以困之。
越丙申年(光绪二十二年)二月朔越二日,总督府命使者至台东州,咨清知州去就。越七日而恒春守备队及水师亦至台东。台东者,凤山后山之东,清乾隆时七十二社番地,岁纳饷六十九两,时闭时通,视同弃壤,志所谓卑南觅也。州治地实迤南。光绪初元,日本尚未统一,萨藩西乡从道欲擅兵,则以舟师攻牡丹社,报仇杀。是地属琅峤,在台湾南端界外,清遣钦差福建船政大臣沈葆桢率军来,日军退,始驻兵,自琅峤凿山刊木,通卑南。琅峤即今恒春也。光绪十五年乙丑,极南置恒春县,极东置台东州。及是,清知州张仪春交出土地册籍、勇丁名簿,还归国。而水军复北上收花莲港。花莲港在台东适中,与埔里社对。于是全台始悉入版图。侯爵伊藤博文来视台,地方报肃清,第二师团归还,颁布民政官制,而腹地繁盛之区,伏莽又蠢起矣。
初,日军之至,各地平民惧甚,路绝行人,炊火无烟,市街閴寂,民间相惊以倭,鸡犬无声。及肆为淫暴杀戮,民转藐之,相指诟不以人类目。军政施则宪兵可杀人,民政施则警察可杀人。宪兵长之良者亦能约束军队、宪兵,不使肆暴,而良者鲜觏。日本惟民政长官水野遵老成有汉学,有怀柔台湾心,日人之欺侮台人者惩,夺台湾权利者斥。本其政略,可以安辑内外,永远无事,而武人当权,视为无能,新进操切,以为老朽,不旋踵而去任。其他将官,则皆庇日而屈台,吏复睃脂剜肉,民无所控愬,弱者吞声,强者走险。旧与日为仇者,或为之俑。于是南路有凤山岭、大冈山之变,中路有坪顶、刺桐巷、埔里社之变。而大坪负嵎最久,旅拒逾四年,其始事则丙申三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