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带介绍一下文中提到的词和作者。这段话只是引用而非评词,领会到那种心境即可。这里就不详加点评了。
柳永(约987-约1053),初名三变,字景庄,后改名永,字耆卿,崇安人。官至屯田员外郎,世称“柳屯田”。他一生坎坷,据说早年应试时曾作《鹤冲天》,其中有云:“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宋仁宗看到后极为不满,黜落之曰:“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柳永无奈之下,自号“奉旨填词”,流落勾栏瓦肆,混迹歌楼妓馆,放浪形骸,作词自遣。柳永之词,多用长调,大量运用日常俚语,铺叙白描,其词坦荡真挚,恣纵不羁,自成一格。他的词多反映下层人民的情感生活和自己流离漂泊的切身感受,因此极受当时人民的喜爱,“凡有井水处,即能歌柳词”,当年的柳永,真好比是词界的天皇巨星,如果当时有短信投票的话,即使那些公卿士大夫评委们不满意,他也是当时毫无争议的词界第一人。柳永在古典诗词界的地位,被大大低估了。如果要像唐宋八大家那样评选古今十大词家,柳永当居其一。
蝶恋花柳永
独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辛弃疾(1140-1207),自幼安,号稼轩,历城人。其人文武双全,慷慨磊落,经历颇富传奇色彩。在他22岁时,自率义军2000余人投奔到耿京的抗金军中。后耿京被叛徒张安国所杀,辛弃疾亲率50骑兵,直入5万之众的金兵大营,将张安国生擒活捉,并绑缚建康处死。辛弃疾一生以复国中兴为己任,然而入仕南宋朝廷后,历经沉浮,终于受人猜忌,不被重用,郁郁而终。其词刚健壮阔,境界雄伟,与苏轼并称“苏辛”,是豪放派中的杰出代表。
青玉案辛弃疾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人间词话之三
【太白纯以气象胜。“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寥寥八字,独有千古。后世唯范文正之《渔家傲》、夏英公之《喜迁莺》差堪继武,然气象已不逮矣。】
李白的这首《忆秦娥》,怀古词古今第一,再不做第二人想。李白(701-762),字太白,号青莲居士,祖籍陇西成纪。李白是盛唐文化孕育的天才诗人,其人狂傲不羁,其诗飘逸超群。后人称之为“诗仙”。
忆秦娥李白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霸桥伤别。
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秦娥,泛指秦地的美女。扬雄《方言》卷二:“秦晋之间美貌谓之娥。”霸桥,唐人折柳送别之处。
这首小令上阙清幽秀美,下阙雄奇壮阔,却又珠联璧合,浑然一体。上阙中,美人梦断秦楼之时,月下箫声悲咽,桥畔垂柳依依,凄清迷离,不由得伤别之情再上心头。下阙笔锋一转,以乐游原上昔日盛况起笔,次句“咸阳古道音尘绝”,陡然间只剩下古道寂寂,音尘渺渺,让人无比感伤。上阙中美景似在刹那间落入无尽虚空。而最后一句,“西风残照,汉家陵阙”,雄浑悲壮,不言其悲而悲从中来,不言其寂寥而寂寥之情油然而生。区区八个字,构建了一个极富张力的、永恒的意象,千载之下,仍然让人感受到那种不灭的悲情与哲思。
范仲淹(989-1052),字希文,谥文正。先世为汾人,后迁居吴县。范仲淹为北宋名臣,曾戍边抗击西夏,军纪严明,威震边疆,西夏人称其“胸中自有数万兵甲”。仁宗时官至参知政事,领导了庆历新政。后因新政遭人嫉恨被迫离朝。死于赴颖州途中。其词作流传下来不多,均属佳作,其边塞词慷慨苍凉,开后世豪放词先声。
夏竦(985-1051),字子乔,官至宰相。封英国公。江洲德安人。北宋词人。《宋史》云:“竦材术过人,急于进取,喜交结,任数术,倾侧反覆,世以为奸邪。”
忍不住想说一下这位大宋宰相夏竦。虽然他是当年因文得宠的御用词人,但能流传至今的作品没几首。这人据说是宋代的和坤,豪奢放纵,贪得无厌。他反对新法,力劝仁宗贬谪范仲淹(老王无意中把一对政敌放在一起,也算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不妨说两个与他有关的故事,大家也就明白他的为人了。夏竦待人刻薄。一次他问门人,为何寇准豪奢似我,世人多称许,而独对我颇有微词?门人说,人家寇相爷当年在效外饮宴,看到一个卸任的县令路过,都能招来同吃同喝,您老人家把出京入京的士大夫都得罪挖苦遍了,也从不请人家吃饭(估计请了人家也不愿意来),谁还会说您的好话呢?夏竦当下默然。其实人家寇准是自己的钱,夏竦是贪来的钱,那能一样吗?更有意思的是夏竦和范仲淹一样,也曾戍边抗击西夏。刚去的时候豪情万丈,遍发榜文,称:“有得元昊头者,赏钱五百万贯,爵西平王。”李元昊一世枭雄,岂会被这个吓倒?当然李元昊也不甘示弱,命人入城,故意遗箔于市,上书:“有得夏竦头者,赏钱二贯文。”这话传开后,一时成为笑谈。夏某人真是丢尽了大宋朝廷的脸,比起老范,都不知道差到哪里去了。
扯远了点,回头来看看这对同朝政敌的词吧。
渔家傲·秋思范仲淹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障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喜迁莺夏竦
霞散绮,月垂钩。帘卷未央楼。夜凉河汉截天流,宫阙锁清秋。
瑶阶曙,金茎露。凤髓香和烟雾。三千珠翠拥宸游,水殿按凉州。
《渔家傲》一词,既有悲凉的边塞风光,又有真挚的个人感慨,确是好词。但是和《忆秦娥》比起气象来,高下立判。唐人的风骨和豪情,宋人委实是学不来的。《喜迁莺》是一首应制之作。真宗皇帝于后庭饮宴,使人向夏竦索词。夏竦立马写成此词进奉。其人才学人品没有太多让人佩服之处,拍马屁的功夫却真的是让人无限景仰。这首词全篇平平,无甚希奇,但末句“三千珠翠拥宸游,水殿按凉州”却的确是上上之句。凉州是指凉州词,也就是歌舞之曲。月色如水,美人起舞,仿佛这宫殿之前也如月色般摇曳,一时间恍若身处仙境,让人不由忘我。“水殿”一词,堪称绝妙。但这首词所谓的“气象”,比《渔家傲?秋思》尚差得远。“象”固然是有,但“气”却半点都无。虽有奇巧,却无半点沉郁之气。老王把这首词放在这里,实在是不怎么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