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幽静的山水之中,诗人静观木槿花自开自落,体悟人生之道,习养心性,在松树下采摘带露的绿葵,素食清斋,保持身心之净。在一般人看来,这样的生活未免太孤寂寡淡了。然而经历了人生风雨,早已厌倦尘世喧嚣的诗人,却从中领略到极大的兴味。比起那纷纷扰扰、尔虞我诈的名利场,这里怎一个“静”字了得!
野老与人争席罢,海鸥何事更相疑“野老”,诗人自谓。“争席”,争夺座位。《庄子·杂篇·寓言》载,杨朱见老子,老子说他为人骄矜,没人能与他相处。杨朱很受启发,一改常态,变得十分平易近人。这之前,人们都主动给他让座,但这之后,人们不再对他敬而远之,而是不拘礼节地与他“争席”。“海鸥”,《列子·黄帝篇》载,海上有人与海鸥相亲近,互不猜疑。一天,父亲要他把海鸥捉回家来。他再到海滨时,海鸥便飞得远远的,不再靠近他。
诗的结尾连用两个典故,一为正用,一为反用,两相结合,抒写了诗人澹泊自然的心境:“我”早已去除机心俗念,悠悠然耽于山林之乐,与世无争,于人无碍,旁人也不必再猜忌“我”了。此刻的诗人,过着半官半隐的生活,虽并未彻底摆脱官场,但早没有了半点争名逐禄之心,所喜的,只是与山林、自然相亲,悠悠闲闲,无欲无求。大概当时还有人怀疑诗人机心未去,所以他才写下“海鸥何事更相疑”来表白自己的心迹吧。

解这首七律写山庄雨景和隐居情趣,形象鲜明,兴味深远,是王维田园山水诗的代表作之一。后世有人称“淡雅幽寂,莫过右丞《积雨》”,还有人将之推为唐诗七律的压卷之作。这样的评价不一定完全恰当,但也足见此诗清远、淡穆之风所产生的巨大影响。
76全诗最为人推崇的是“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两句。关于这两句,还有一段公案。唐人李肇因见李嘉集中有“水田飞白鹭,夏木啭黄鹂”的诗句,便讥笑王维“好取人文章嘉句”。明人胡应麟力辟其说:“摩诘盛唐,嘉中唐,安得前人预偷来者?此正嘉用摩诘诗。”根据史书记载,李嘉与王维同时而稍晚,谁袭用谁的诗句,很难判定。然而,从艺术上看,两人的诗句还是有高下的。宋人叶梦得说:“此两句好处,正在添‘漠漠’、‘阴阴’四字,此乃摩诘为嘉点化,以自见其妙。”清人沈德潜亦说:“本句之妙,全在‘漠漠’、‘阴阴’,去上二字,乃死句也。”细细读来,“漠漠”形容水田上水气迷无际,给人以浑茫旷远之感;“阴阴”形容林木经雨水滋润,更森密浓茂,给人以苍郁幽深之感。如此一来,画面更显开阔、深邃,渲染出了积雨天气空迷茫的色调和气氛。而且双字叠用,语调悠长,更添一种深远之意。难怪叶梦得要为此感慨:“诗下双字极难,须使七言五言之间,除去五字三字外,精神兴致,全见于两言,方为工妙。”
中国古典诗词精品赏读王维77句
解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我们走进深山密林都有这样的经验:山中分明杳无人迹,却突然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前后左右环视寻觅,又见不到一丝人影。诗的前两句,写的就是这种情境。能听到话语,人应在不远之处,然而竟不得见,可见山林之茂密幽深。
山越深,林越密,就越寂静。按常理,寂静的空山尽管“不见人”,却非一片死寂。瑟瑟风声,潺潺水响,啾啾鸟语,唧唧虫鸣,大自然的声音其实是非常丰富多彩的。然而,诗人让这些声音都消隐了,只是紧紧抓住偶尔传来的一阵人语声。在一切都杳无声息之中,这突然而至的“人语响”,显得格外清锐,似乎一下就打破了山中的寂静。可是,正如南朝王籍的诗所描绘的,“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空谷传音,只会愈见空谷之空。这短暂的“响”,反衬出的是长久乃至永恒的空和寂。待人语响过,山林复归于静,而由于刚才的那一阵“响”,此时的空寂便会更加触人心目。在如此寂静的山中,传入诗人耳朵的,是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人语;映入诗人眼帘的,又是什么呢?
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景”,日光,“返景”,夕阳返照的余晖。
深林本就幽暗,林间树下有青苔,更强调了其幽暗。夕阳斜斜地投进深林,又透过枝叶间的缝隙,照映到青苔上。初初读来,会觉得这一抹余晖,给幽暗的深林带来了一线光亮,给冷冷的青苔带来了一丝暖意。但稍加体会就会感到,实际恰与此相反。斜晖带来的那一小片光影,和大片的无边的幽暗所构成的强烈对比,反而使深林的幽暗更加突出。这就譬如作画,在大幅冷色的画面上掺进一点暖色,在四周冷色严严的包裹下,暖色只会显得微弱和孤立无援,绝不会改变整幅画的基调,而被衬托后的冷色,反而会带给人更深刻的感受。

解有人将诗歌称为“时间的艺术”,因为好诗总是撷取最富表现力的瞬间,通过艺术的点化,使之成为永恒。王维的这首《鹿柴》便是如此。诗人以他特有81中国古典诗词精品赏读王维的敏感,把握住了“空山人语响”和“返景入深林”的一刹那间,营造出一种永恒的幽静空寂的意境。明李东阳《怀麓堂诗话》评曰:“淡而愈浓,近而愈远,可与知者道,难与俗人言。”
明人胡应麟和清人王士都曾说,王维《辋川集》诸诗“字字入禅”。此言虽或有夸张,但王维的山水诗的确常常透出一种“不着一字,尽得风流”的禅意,读来使人“身世两忘,万念皆寂”。因为王维是以一颗清净、虚空的心去观照自然,这使得他的这类诗中,虽然有声有色,有响有动,却始终是以寂静为旨归的。这种寂然的心境,自然与王维长期受佛教尤其禅宗思想影响有关。也正因如此,后人尊王维为“诗佛”。
对于这首诗中的“禅意”,今人李泽厚作过进一步的生发。他在评《鹿柴》和《辛夷坞》、《鸟鸣涧》三首诗时说:“一切都是动的。非常平凡,非常写实,但它所传达出来的意味,却是永恒的静,本体的静……这便是在‘动’中得到的‘静’,在实景中得到的虚境,在纷繁现象中获得的本体,在瞬刻的直感领域中获得的永恒。自然是多么美啊,它似乎与人世毫不相干,花开花落,鸟鸣春涧,然而就在这对自然的片刻感悟中,你却感到了那不朽者的存在……运动着的时空景象,都似乎只是为了呈现那不朽者——凝冻着的永恒。”或许,正是在诗中所描绘的那一瞬间,诗人再次顿悟到了生命的本质——那就是“永恒的静,本体的静”。
82句解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篁”,竹林。“幽篁”,出自屈原《山鬼》:“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
竹乃是品性高雅的象征。苏东坡就曾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使人瘦,无竹使人俗。”诗人独坐于其间的竹林,既非庾信《小园赋》所说的“三竿两竿之竹”,也非柳宗元《青水驿丛竹》诗所说的“檐下疏篁十二茎”,而是一片幽深、茂密的竹的世界。
诗人独坐幽篁,抚弄琴弦,一曲终了,情有不足,不禁掷琴而长啸。这样的情致,颇有些魏晋名士的味道。魏晋时,当世的七大名士嵇康、阮籍、山涛等人常常在竹林中喝酒、纵歌,史称“竹林七贤”。又据《晋书·阮籍传》记载,阮籍“嗜酒能啸,善弹琴”。正巧阮籍也有一首关于弹琴的诗:“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
从诗中我们知道,阮籍的琴声,是因为夜不能寐,要借之来平息内心的烦躁、矛盾。他的啸声,也同样是为了要发泄心中抑郁之气。而王维的“弹琴复长啸”又是为何呢?诗人并不言及,只是继续写他在竹林中弹琴、长啸的情景。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幽深的竹林里,没有人知道诗人在干什么,只有一片明月,照映到他的身上。
弹琴也好,长啸也好,都是诗人独自所为,在这深山茂林之间,连声响也难以传出,自然不会有外人知晓。然而,随着时间不知不觉地推移,明月突然跃出,照亮了诗人独坐的丛篁,就仿佛一位知音,倾听着诗人的心曲。
夜中弹琴的阮籍,感受到清风为他吹解胸怀;独坐幽篁的王维,也同样感受到了大自然对他的深情慰藉。只不过此时的王维隐居山林,不问世俗,心境平和,比起阮诗的意境,这首《竹里馆》要静谧、悠然得多。
人不知而有日月知,此刻的诗人,脱略了俗世,却融入了自然,进入一种与自然同体、与大化同在的境界。
读罢全诗,一幅图画已赫然眼前:幽幽的竹林中,诗人独坐其间,远离尘世嘈杂,既赏幽篁美景,复得琴啸之乐,再有明月相伴,物我一体,浑如天籁。
试问,若非心灵澄净之人,如何写得出这清幽澄静之景?若无恬淡脱俗之心,又何来这忘情绝俗之音?
85中国古典诗词精品赏读王维评
解全诗总共四句,表面看来,平平无奇。诗中写景,只有六字:“幽篁”、“深林”、“明月”。“幽”、“深”、“明”三个形容词,也普通寻常,毫无新意巧思可言,仿佛只是随手写了眼前景物,没费什么功夫去刻画、涂饰。诗中写人,也只有六字:“独坐”、“弹琴”、“长啸”。既未绘其漫弹舒啸之状,也不见其喜怒哀乐之情,对琴音与啸声,亦没花任何笔墨来描状。
然而,这首小诗却历来受人推许。它的妙处在于,营造了一种令人自然而然心向神往的意境。诗中的月夜深林之景,如此清幽;弹琴长啸之人,如此超然。可以想见,诗人是在忘却世情、心灵澄净的状态下,与本就清幽澄净的竹林和明月悠然相会,而后命笔成篇的。诗人写这首诗,全是景之所至,情之所至,物与心会,意与景和。
从全诗的组合看,诗人以弹琴长啸反衬竹林的静寂,以明月的光影反衬深林的幽暗。似乎信手拈来,随意写去,却是静中有动,寂中有声,明暗映衬,独得其妙。
自然、平淡的语言风格,与此诗清幽绝俗的意境相辅相成,可谓从自然中见至味,从平淡中见高韵。
相传北宋词人秦观在汝南作官时久病不愈,朋友携王维的《辋川图》前来探望。秦观细细观看,“恍然若与摩诘入辋川”,心悦神愉,病竟不治而愈。一幅《辋川图》能有如此神效,这既有赖于画家的丹青妙笔,更主要的原因还在于王维《辋川集》诸诗所启示的动人遐想。正如宋人方回评价的,王维《辋川集》“虽各不过五言四句,穷幽入玄”。
86句解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雨后的空山分外清新,秋天的傍晚,天气格外的凉爽。
或许是受佛家“一切皆空”观念的影响,王维的诗中常常用“空”字:“夜静春山空”、“空山不见人”、“空翠湿人衣”……这些“空”,并非指虚,而是清、静之义。这里的“空山”也如此,不是空寂荒凉,而是表现雨后山野的幽静,是诗人对山的一种感觉。
初秋的傍晚,空旷的山谷,一阵淅淅沥沥的秋雨过去,一股清凉的秋风扑面而来。置身于这静谧的山中,俗世的喧嚣听不到了,官场的倾轧不相干了,连自身的种种欲望也都平息了。诗人因此感到轻松惬意,感到山雨过后,万物都为之一新。
在首联为全诗奠定下清新的基调后,诗人开始具体描绘山中的景致。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天色已暝,却有初月当空;群芳已谢,却有青松如盖。雨后的松林显得格外苍翠,月光穿过枝叶的缝隙,在林间投下淡淡的影子;山泉也因一场秋雨变得更加清冽,白练似的流泻于山石之上——这一切,多么的清幽、明净!这两句写景如画,有声有色,却是随意挥洒,毫不着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