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曰:《板桥自京师落拓而归,作《四时行乐歌》,又作《道情》十首。四十举于乡,四十四岁成进士,五十岁为范县令,乃刻拙集,是时为乾隆七年也。
《道情》十首,作于雍正七年,改削十四年,而后梓而问世。传至京师,幼女招歌首唱之,老僧起林又唱之,诸贵亦颇传颂,与词刻并行。
拙集诗词二种,都人士皆曰:“诗不如词。”扬州人亦曰:“词好于诗。”即我亦不敢辩也。
游西湖,谒杭州太守吴公作哲,出纸二幅,索书画。一画竹,一写字。湖州太守李公堂见而讶之曰:“公何得有此?”遂攫之而去。吴曰:
“是不难得,是人现在此,公至南屏静寺访之,吾先令人作介绍可也。”次日,泛舟相访,置酒湖上为欢;醉后,
即唱予《道情》以相娱乐。云:“十年前得之临清王知州处,即爱慕至今,不知今日得会于此!”遂邀至湖,游苕溪、霅溪、卞山、白雀,而道场山尤胜也。府署亭池馆榭甚佳,皆吾扬吴听翁先生所修葺。
……高丽国索拙书,其相李艮来投刺,高尺二寸,阔五寸,厚半寸如金版玉片,可击扑人。今存枝上村文思上人家,盖天宁寺西院也。
……板桥貌寝,既不见重于时,又为忌者所阻,不得入试。愈愤怒,愈迫窘,愈敛厉,愈微细,遂作《渔父》一首,倍其调为双迭,亦自立门户之意也。
板桥最穷最苦,貌又寝陋,故长不合于时;然发愤自雄,不与人争,而自以心竞。四十外乃薄有名,所谓诸生曰“万盈四十乃知名”也。其名之所到,辄渐加而不渐淡,只有中有汁浆耳。庄生谓:“鹏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古人又云:“草木怒生”,然则万事万物何可无怒耶?板桥书法以汉八分杂入楷行草,以颜鲁公《座位稿》为行款,亦是怒不同人之意。乾隆庚辰秋日,为柳村刘三兄书此十二页。》
是年,板桥于汪氏文园又作《板桥自序》,对自己之生平学行加以自省。
文曰:《板桥居士读书求精不求多,非不多也,唯精乃能运多,徒多徒烂耳。少陵七律、五律、七古、五古、排律皆绝妙,一首可值千金。板桥无不细读,而尤爱七古,盖其性之所嗜,偏重在此。《曹将军丹青引》、《渼陂行》、《瘦马行》、《兵车行》、《哀王孙》、《洗马兵》、《缚鸡行》、《赠毕四曜》,此其最者;其余不过三四十首,并前后《打鱼歌》,尽在其中矣。是《左传》、是《史记》、似《庄子》、《离骚》,而六朝香艳,亦时用之以为奴隶。大哉杜诗,其无所不包括乎!
七律诗《秋兴》八首、《诸将》五首、《咏怀古迹》五首,皆由此而推之,五律诗《秦州杂诗》二十首、《咏物》三十余首、《达行在所》三首,皆由此而推之;
五言古诗前后《出塞》、《新婚别》、《垂老别》、《无家别》、《北征》、《彭衙行》,以及排律之《经昭陵》、《重经昭陵》、《别严贾二阁老》、《别高岑》,皆由此而推之。立志不分,乃疑于神。
板桥平生无不知己,无一知己。其诗文字画每为人爱,求索无休时,略不遂意,则怫然而去。故今日好,为弟兄,明日便成陌路。
紫琼崖主人极爱惜板桥,尝折简相招,自作骈体五百字以通意,使易十六祖式、傅雯凯亭持来。至则袒而割肉以相奉,且曰:
“昔太白御手调羹,今板桥亲王割肉,后先之际,何多让焉!”
板桥游历山水虽不多,亦不少;读书虽不多,亦不少;结交天下通人名士虽不多,亦不少。初极贫,后亦稍稍富贵;富贵后亦稍稍贫。故其诗文中无所不有。
陋轩诗最善说穷苦,惜其山水不多,接交不广,华贵一无所有。所谓一家言,未可谓天下才也。板桥诗如《七歌》,如《孤儿行》,如《姑恶》,如《逃荒行》、《还家行》,试取以与陋轩同读,或亦不甚相让;其它山水、禽鱼、城郭、宫室、人物之茂美,亦颇有自铸伟词者。而又有长短句及家书,皆世所脍炙,待百年而论定,正不知鹿死谁手。
乾隆庚辰,郑燮克柔甫自叙于汪氏之文园,与《刘柳村册子》合观之,亦足以知其梗概。
叹老嗟卑,是一身一家之事;忧国忧民,是天地万物之事。虽圣帝明王在上,无所可忧,而往古来今,何一不在胸次?叹老嗟卑,迷花顾曲,偶一寓意可耳,何谆谆也!燮又记。》
秋,作《兰竹石图横幅》并题识。
题识曰:《画兰之法,三枝五叶;画石之法,丛三聚五。皆起手法,非为兰竹一道仅仅如此,遂了其生平学问也。古之善画者,大都以造物为师。天之所生,即吾之所画,总需一块元气团结而成。此幅虽小景,要是山脚下洞穴旁之兰,不是盆中磊石凑栽之花,谓其气整故尔。聊作二十八字以系于后:
“敢云我画竟无师,亦有开蒙上学时。画到天机流露处,无今无古寸心知。”乾隆庚辰秋,板桥郑燮。》
乾隆二十六年辛巳一七六一六九岁
四月二十日,与江春、杭世骏诸人游扬州铁佛寺,各得字分赋。
四月,作《兰竹石图册页》并题识。
题识曰:《兰花质性太清幽,卖与人间不自由。好把竹枝兼石块,故交相伴免春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