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最后两三年在印度佛教的地位高极了,阔极了,竟代替了戒贤,当那烂陀寺的首席教授。有一回,两国同时请他去讲演,甲国要他先去,乙国也要他先去,几乎要动刀兵了。结果,鸠摩罗王戒日王来调停,都加入。就在那两国边界上开大会。到会的有十八国王,各国大小乘僧三千余人,那烂陀寺僧千余人,婆罗门和尼乾外道二千余人。设宝床,请玄奘坐,做论主。玄奘讲他自己做的《真唯识量颂》,称扬大乘;叫弟子再读给大众听,另外写一本悬会场外;说,若里边有一字没有道理,有人能破的,请斩我的首以谢。这样,经过十八日,没有一个人能难。那些地主和听众都异常高兴,戒日王甚至请玄奘骑象周游各国,说中国大师没有人敢打。
除上列各大事外,玄奘在印度还做了许多有价值的事,我们应该多搜材料,好好的安置传里。这是讲在印度工作的话。
他回国以后,全部的生活完全花在宣传佛教,主要的事业十九都是翻译佛经。他是贞观元年出国的,到贞观十七年才起程回国,次年到了于阗,途中失了些经典,又费了八月工夫补钞,到十九年正月二十四日才到长安。他出国是偷关越境的,很辛苦;回来可十分阔绰。他一到于阗就上书唐太宗,告诉他将回国。刚好唐太宗征高丽去了,西京留守房玄龄派人沿途招待,并且出郊相迎接。太宗听见玄奘到了京,特地回来,和他在洛阳见面。他从二月六日起,就从事翻译佛经,一直到龙朔三年十月止,没有一天休息。开首四年,住长安弘福寺;以后八年住长安慈恩寺;以后一年陪唐高宗住洛阳,住积翠宫;以后二年住长安西明寺;最后五年住长安玉华宫。二十年之久,译了七十三部,一千三百三十卷佛经。一直到临死前二十七天才搁笔。前四五年因为太宗常常要和他见面,还不免有耽搁的时间;自太宗死后,专务翻译,没有寸阴抛弃。每日自立功课,若白天有事做不完,必做到夜深才停笔。译经完了,复礼佛行道,至三更就寝,五更复起。早晨读梵本,用朱笔点次第,想定要译的。十几个学生坐在他面前笔记,他用口授,学生照样写,略修改,即成文章。食斋以后,黄昏时候,都讲新经论,并解答诸州县学僧来问的疑义。因为主持寺事,许多僧务又常要吩咐寺僧做,皇宫内使又常来请派僧营功德,所以白天很麻烦。一到晚上,寺内弟子百余人咸请受诫,盈庑满廊,应答处分,没有遗漏一个。虽然万事辐辏,而玄奘的神气常绰绰然无所壅滞。像这样一天一天的下去,二十年如一日,一直到他死前二十七日才停止。这种孜孜不倦、死而后已的工作情形,传里应该详细叙述。
玄奘一生的成功就因最后二十年的努力。若是别人既已辛苦了十九年,留学归国,学成名立,何必再辛苦他却不然,回国的第二十七天就开始译经,到临死前二十七天才停笔;一面自己手译,一面培植人才,不到几年,就有若干弟子听他的口授,笔记成文,卒至有这伟大的成绩。自古至今,不但中国人译外国书没有谁比他多,比他好,就是拿全世界人来比较,译书最多的恐怕也没有人在他之上。所以我们对于这点,尤其要注意。最好是做一个表,将各经的翻译年月,初译或再译,所属宗派,着者姓氏年代,卷数,品数等等,详明标列,这样才可以见玄奘所贡献给学术界的总成绩。
这个表要有二种分类排列法,一种是依书的外表分列,一种是依书的内容分列。前者可分创译、补译、重译三类,创译是从前未译过的,补译是从前未译完的,重译是从前译得不好的。后者可分七类:一、法相宗的书,创译的很多,重译的也不少。二、法性宗的书,如《大般若波罗蜜多经》,鸠摩罗什也曾译过,但不完全,所以玄奘重译全部,共有六百卷之多。三、其他大乘各宗的书,如《摄大乘论》,从前也有人译过,但没有他的详,没有他的精确。四、小乘各宗的书,又可分二目:甲、上座部的,如《阿毗达磨大毗婆沙论》二百卷;乙、大众部的,如《阿毗达磨俱舍论》、《阿毗达磨正理论》。五、讲宗派源流的书,如《异部宗轮论》。六、讲学问工具的书,如《因明入正理论》、《因明正理门论》本是最初介绍论理学的杰作。七、外道的书,如《胜宗十句义论》,是印度外道哲学书最要的一部。像这样分类列表,既令人知道玄奘贡献之伟大,又可令人知道他信仰法相宗是一事,翻译佛经又是一事,他做学问很公平、忠实,不仅译本宗书。这点无私的精神也要用心写出。
译书若单靠他一手之力,自然没有这么大的成绩。他在数年之内养成好许多人才,又定好重要规则,译好专门名词,说明方法利弊,使得弟子们有所准绳,这点不能不详细研究他。周敦义《翻译名义序》引了玄奘的《五不翻论》,可知玄奘像这类的言论一定不少。他的弟子受了他的训练,所以能在他的指挥下共同译出这么多书来。这点也须在本章最末一节说个清楚。这以上是讲玄奘努力工作的经过,是第三章。
到第四章,应该说明玄奘在当时及后世的影响。他是不大着书的:《成唯识论》是法相宗的宝典,虽经玄奘加上许多主张,等于自着,但名义上还是翻译的;他在印度时用梵文着了《会宗论》三千颂和《真唯识量颂》,确是自己创造的,而为量已少,而且《会宗论》还没有译成国文;他另外着了《大唐西域记》十二卷,但没有佛教教理主张。为甚么他不太着书我们想,大概因为佛经的输入比较自己发表意见还要重要,所以他不愿着书。
那么,他的学问的成就怎样呢我们知道他不仅是一个翻译家而已,他在印度最后几年的地位已经占最高座,学问的造诣当然也到了最高处。但是他没有充分的遗着供我们的探讨,如何能见他学问的真相呢没有法子,只好在学生身上想法子。
他最后十五年是没有一天离讲座的,受他训练的学生不下数千人,得意门生也有好些。像清儒王伯申的《经义述闻》引述他父亲的学说,我们尽可以从王伯申去看王怀祖的学问。玄奘的得意门生如窥基、圆测等的着作自然很不少玄奘的主张在内,我们尽可以从这里面探讨玄奘的学问。窥基、圆测的书经唐武宗毁佛法、焚佛书以后,在中国已没有,幸亏流传到日本去了,最近二三十年才由日本输入窥基做的《成唯识论续记》。
窥基是尉迟敬德的儿子,十二岁的时候,玄奘一见就赏识他,要收他做门徒。那时唐帝尊尚佛教,玄奘又享大名,窥基家人当然很愿意。窥基自己可不肯,玄奘又非要不可,经过多次的交涉,允许他的要求,将来可以娶妇吃肉喝酒。后来窥基跟了玄奘多少年,虽未娶妇,却天天吃肉喝酒。但是玄奘许多弟子,他却是第一名。唯识宗就是他创造的,是法相宗二大派之一。后来这派极盛。
道宣《续高僧传》说圆测并非玄奘的学生,不过在末席偷听而已,并没有甚么了不得。在圆测的书未发现以前,看去似果真和玄奘不相干。近来日本人修《续藏》,找他的书,找出来了,传到中国才知道[他]在法相宗是占有很重要的位置,并不和唯识宗所说的话一样。
所以玄奘传下的二大派,我们应该彻底研究,其同点何在,其异点何在,都要弄清;弄清了,玄奘的学说也可跟着明白。而且因此不惟说明玄奘的学说,就是玄奘的影响也很清楚。玄奘的影响清楚,也就是法相宗的大势连带清楚。此后顺便可以讲些法相宗流入日本的历史,一直叙到现在,笔法也很清顺。
最后,凡是玄奘的门生和门生的门生,尤其是当时襄助玄奘译书的人,须用心考出,做成一个详细的表;其中有事业可称的,可以给他做篇小传。
从此以上,是讲《玄奘传》第一个纲领下的第四细目,也就是第四章。我上文不是讲过有二个纲领吗那第二个纲领还有三个细目应该叙在什么地方呢这早插在前面四章里了。当做传时,心中常常要记着这二个纲领,一面要叙述玄奘在中国学术上伟大的贡献,一面同时要叙述玄奘个人留下伟大的畴范,不可只注意前者,忽略了后者。我这种做法,是以前项纲领为经,以后项纲领为纬。后者插入前者里面,随时点缀,不必使人看出针迹缝痕,才称妙手。多年欲做《玄奘专传》,现在大概的讲些我的做法来,将来或者能有成功的一天。给学者做个参考。
第七章人表及其做法(略)分论二事的专史(略)分论三文物的专史第一章文物专史总说文物专史是专史中最重要的部分,包括政教典章、社会生活、学术文化种种情况,做起来实在不容易。据我个人的见解,这不是能拿断代体来做的;要想满足读者的要求,最好是把人生的活动事项纵剖,依其性质,分类叙述。本来,根据以前的活动状况,以定今后活动的趋向,是人生最切要的要求,也是史家最重大的责任,所以对于各种活动的过去真相和相互的关系,非彻底的求得不可,否则影响到今后活动,常生恶果。我们知道,人类活动是没有休止的,从有人类到今日,所有的一切活动,都有前后因缘的关系。倘使作史的时候,把他一段一段的横截,或更依政治上的朝代分期,略说几句于实际政治史之后,那么,做出来的史,一定很糟。这种史也许名为文化史、文物史,其实完全是冒牌的。从前的正史里,书、志一门,也是记载文物的,但多呆板而不活跃,有定制而无动情,而且一朝一史,毫无联络,使读者不能明了前后因缘的关系。所以这种断代体和近似断代体的文物史,都不能贯彻“供现代人活动资鉴”的目的。我们做文物专史,非纵剖的分为多数的专史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