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李兴祖:《五公山人集·序》
从来讲理学者,弊在拘方而不适于用;读经济者,流为功利而不入于纯。二者交失,斯其人虽有言焉,徒枝叶耳,不足存也。唯本理学为经济,明体达用之道一以贯之无遗,则其见诸文词者皆性情所寓,粹然盎然,于于正直和平。用其身可以福主庇民,即不用其身,存其言亦可藏名山垂久远已。
吾师五公王先生,亲灸鹿忠节,受业孙苏门徵君,又从刁非有、杜紫峰诸公游,理日益明,学〔日〕益邃。天心月窟之旨洞彻无疑。盖信道笃而任道勇,近仁之质,得诸刚毅,徵君尝亟称之。于书无所不窥,上自礼乐政刑,下至耕桑艺植,医药卜筮,无不穷析端委,极纵横上下之识,数千百年间事如烛照数计。及指陈得失,蒿目时艰,真有坐而言可起而行者。呜呼!先生具有本之学,经纬之才,乃栖岩饮谷以老,老且赍志殁,不得见诸敷施,为可惜也。
余仰止先生,久浮沉宦辙,不获函丈追随。岁癸亥,遭先慈变,归安肃。谈礼之暇,间阅简编,念无以牖迪之者,徒步入山中,敦延先生至里门,遂得朝夕侍左右,请业请益,叩以大小,无不鸣也。自恨钝根浅识,于濂洛薪传全未梦见,即经济诸务亦茫然未晓,独声诗一道,略娴吟咏,微辨体格,古文不敢妄作,粗识源流,皆受先生之教于万一也。先生尝语及门曰:“诗本性情,必以忠孝为根柢。子美入蜀,子瞻海外,忠君爱国之念肫然于中,触景流连,逐咏歌嗟叹不已。学古文,先正心术,心术正则理足气昌,醇如董江都恺,切如陆敬舆,自无牛鬼蛇神之习。”余至今佩服不敢忘云。
先生编纂甚富,几重压牛腰,今藏于家,未及行世。生平诗文,每兴酣落笔,顷刻数纸,然随手稿辄散佚。年来搜辑,汇成兹集,特吉光片羽耳,未足尽先生之诗古文,且愿读是集者知先生此中微,尚更于楮墨外遇之也。
康熙岁次乙亥重九前三日银城受业李兴祖拜题于历下之鹾署。
十三、《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五公山人集〉提要》
五公山人集十四卷,直隶总督采进本,国朝王余佑撰。
余佑本姓宓,先世为王氏,后因不复改。字申之,一字介祺,直隶新城人。明末避乱易州五公山,因号五公山人。后流寓献县,子孙遂为献县人。余佑在前明为诸生,受知于桐城左光斗,故喜谈气节。其学则出自容城孙奇逢、定兴杜越,以砥砺品行、讲求经济为主。故立身孤介刻苦,有古独行之风。然恒以谈兵说剑为事,又精于技击,喜通任侠,不甚循儒者绳量。其诗文亦皆不入格,考证尤踈。如谓西洋呼月为老瓦,杜诗“莫笑田家老瓦盆”即月盆也,如月琴、月台之类取其形似。按欧逻巴人至明万历间利玛窦始入中国,杜甫何自识其译语?又谓古诗“为乐当及时,焉能待来滋”,滋为草名,又名繁缕,易于滋长,即藤也。案古诗本作“来兹”,字本《吕氏春秋》,今兹来兹,犹今年明年,高诱注甚明,余佑殆见误本古诗,兹字加水,因生曲说。又题鸂水亭印薮,称本《说文》、《正讹》、《玉篇》诸书。周伯琦《六书正讹》论虽偏僻,犹是篆体。顾野王、孙强之《玉篇》则全是隶书,何与摹印之事?亦太不详检矣!
十四、李塨《颜习斋先生年谱》卷上甲辰(1664)条
五公山人,王姓,讳余佑,字介祺,保定新城人。父行昆弟皆宦于明。少有才誉,长念明季多故,乃读孙吴书,散万金产结士。甲申,闯寇据京师,遂从父延善及从兄余厚、兄余恪、弟余严、雄县马于等,起兵讨贼。破雄县、新城、容城,诛其伪官。已而贼败,清师入,众散。隐居五公山双峰,每登峰顶,慷慨悲歌,泣数行下。益博读书,尤邃于韬钤,尝集《廿一史兵略》,为《此书》十卷,曰兵行先知所向,曰兵进必有奇道,曰遇敌以决战为先,曰出奇设伏,曰招降,曰攻取必于要害,曰据守必审形胜,曰立制在有规模,曰兵聚必资屯田,曰克敌在无欲速。又着《通鉴独观》。工诗字,豪气清风,见者倾倒。
十五、王源:《居业堂文集·答五公山人王介祺(乙巳)》
承诲真实经济,推广仁人孝子之心,又谓有心者当自喻。仆虽不敏,敢不勉力!
窍思某自二十一岁,颇有愚志,便弃八股业,专事经史及先儒语录。然地僻无书,而赋性粗浮,虽得见者,亦只涉猎大意,求于圣人之道有一隙之明足矣。至二十四岁,忽得《七书》而悦之。以为《七书》之粹精在《孙子》,《孙子》之粹精在首章,于是手抄十二篇,朝夕把玩。凡兵家精粗事宜,亦颇留心。至二十五六,因所遇之艰,忧郁成疾,但看书思事卽心痛。或耳聋,或骨蒸。乃喟然叹曰:“天限我也!悠悠忽忽,欲以庸众终矣!”故又从事医学,以为可以养亲养身,毕此生已耳。
至二十九岁,敝里之西乃有法乾王子出,遂相深结,彼此以圣道相望。其治身心也,专以主敬为主。其于日用也,专以躬行实践为事。务求幽独,寤寐无愧,方可谓学。故迩来只尽其在我,一切忧郁俱释,颇得乐趣矣。但心不密,功不缉。时生作辍,过端踵出。喜怒哀乐四字尚不能当,何足言学。是以初见有惩忿之问也,理明自不妄怒。先生真是格言,某欲亲见之,窃觉其难以为理,非可一日而明也。近者思只须心常在,则自常明。一时不在,则一时亡喜亡怒。故不敬则不能明,而不明又不能敬。是以近有敬则明矣,明则敬矣。
之说先生以为何如?至于经济,某以为次第在《大学》一篇,施为在《孟子》井田王道诸篇,故近间每昼夜三复圣经,将求经济之本也。所撰有《存治》一书,将备经济之用也,未审是否?
外启者,前在祁,适刁先生为州守,制寿屏,谓前幅有戴沧州书。上用御赐图书,无可配者。傥得孙徵君诗文方佳,借此地无,王介祺、高蒍馨辈代为之。某问:“诗文可代如此乎?”刁先生曰:“伊行常事。”今观见示寿孙徵君代某有言,是刁先生之言不诬矣。如此则奉拜时先生谓专向诚实用功,或尚有不尽然者乎?惟以后改之,罪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