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言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震愣着没有回过神来,沈爸爸立即打电话联系市立医院的医生,当沈爸爸和沈嘉言赶到医院的时候花旗已经被推进手术室了。周正廷呆立在手术室门口,他的眼睛紧闭,眉头死死锁在一起,像正沉浸在一个难解的痛苦的梦境中,难以挣扎出来。
  沈嘉言第一次感到心里有一把大火将所有理智焚烧殆尽,他冲上去就给了周正廷一拳,周正廷的脑袋瞬间被打偏过去,他愕然地睁开眼睛,看到是沈嘉言,两眼冷冷,所有的情绪都在一瞬间被冻结。
  沈嘉言激动地冲他大吼:“你以后离花旗远一点!你给的了花旗什么,你以为自己顶着一张程沭的脸就能骗花旗了?你只会害了她!”
  周正廷傲踞地伸出手,缓缓摸了摸脸颊,一片火烫,便冷笑一声,“至少是花旗她缠着我,那你呢,人家恐怕对你避之不及吧。”
  沈爸爸第一次在自己儿子的脸上看到这样冷酷的表情,“你,从今天开始离开花旗的世界,不然我让你死你信不信?”周正廷终于抬头看沈嘉言,问:“你凭什么让我死?”“就凭我是沈山的孙子,够了吗?”周正廷不置可否地看了沈嘉言一眼,只是仍是站在原地不动。
  沈嘉言冷笑一声,拿出手机,沈爸爸一惊,想抬手阻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几十分钟后,一群荷枪实弹的军人出现在医院。“五分钟,离开这里,否则”,沈嘉言从其中一人手中接过枪,沈爸爸终于生气了,狠狠地在他背上砸了一下,怒喝:“沈嘉言,你到底在干什么,我们就是这样教育你的吗?!”
  沈嘉言一惊,似乎终于从暴怒的情绪中走了出来,沉默地低头不语,沈爸爸转身跟周正廷道歉,示意周正廷可以先走,周正廷摇摇头,固执地呆在手术室门口不肯动。沈爸爸无奈地叹口气,掏出手机打电话给张院长。过了一会儿,张院长带着一大堆科室骨干浩浩荡荡地来了。
  沈嘉言深深地埋着头,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究竟会变成这样,这样地强势,失去理智。
  花旗的情况还好,只是撞到了脑袋导致颅内出血,因为及时送到医院救治,所以颅内的积血大部分都已经清理出来了,只是打了麻醉没有清醒过来。
  医生在花旗的枕头上摆了毛巾,可以让剩余的积血从耳朵里流出来。乔凤娇看着病床上面色苍白的插着氧气管的花旗,突然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她看着花旗静静的睡颜,忽然想起,自己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像这样好好地看过花旗。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瘦多了,脸颊瘪瘪的没有血色,眉眼不知不觉地长变了,小时候像花伦,现在更像她了。她在这一刻深深地意识到,花旗是她的骨血,原谅她那么多年都把这一切都忽视了。
  乔凤娇摸上花旗的手,她的手冰冷的,不带一点温度,病床边各式各样的仪器亮着指示灯,氧气设备咕噜咕噜地冒着氧,偶尔有别的仪器滴的一声,打破病房里凝固的气氛,花伦站在一边看着这一幕,静静的没有说话。
  乔凤娇就这么抚摸着她的手,然后转头看向花伦,她用她细纹密布的、经过十多年风霜的眼睛看着花伦,第一次心平气和对他说:“那么多年了,我好像太过分了。”
  花伦眼神沧桑,并没有回答。她低下头,自顾自地说:“你从来都没在乎过我。我以为等我们结婚了,你会变得好一点,至少会对我好一点,可是你总是这样,不说好也不说坏,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她顿了顿,像是静默地在追忆那一段远逝的日子:“那时我气极了,我年轻又漂亮,谁不喜欢?最后拼了一口气嫁给你,你还对我不好。现在我想,你大概是从来没喜欢过我,都是我自己太要强了,太要面子了。”花伦苦涩地笑了一下,牵动嘴角深深的皱纹,声音哑哑的:“都是那么多年前的事了,别去想了。”
  乔凤娇还是继续说着:“后来花旗出生了,你对她倒是很好,我在一边看着,你每天带她出去玩,给她买好吃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大概就是那时候,我心里开始不平衡。你对我这样子不咸不淡的,却对花旗那么好。我这个做娘的,竟然嫉妒起自己的女儿来,我自己想想,也觉得蛮可笑的。”她自嘲般地笑笑,看到花伦紧握双手,嘴角紧紧抿起,正认真地听她说话,心里猛的一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好好和你说过话了。”
  花伦沉默着,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句:“是啊……”
  “那么多年了,我也没有好好地照顾花旗,无论作为一个妻子,还是一个母亲,我都是失败的。”她浮肿的脸上闪过悔恨的表情,嘴角长长地拉下,老态毕现:“现在看着花旗这个样子,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说着,她眼里一点一点渗出泪来:“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她在那一瞬间觉得,自己那些对贫困生活的不甘和挣扎突然随着这样毫无生命力的花旗一起随风而逝了,她很怕自己就这样再也抓不住自己的女儿,怕得不知所措,不知如何是好。
  很多年来的第一次,乔凤娇把自己的头重重地放在了花伦的肩膀上,委屈地失声痛哭,以前的那些漠不关心,那些尖利刻薄的叫骂,乔凤娇很想把它们通通地掩埋了,她多希望花旗不要记得,也希望花伦不要记得,大家通通都忘了吧。她希望自己还是许许多多年前的那个在脸上涂薄薄的粉,给自己仔仔细细地在指甲上涂凤仙花汁的,声音细细小小的水乡姑娘,和钢铁厂的普通职工花伦有一个可爱的小女儿,春天的时候他们带她去公园踏青,有小小的柳絮随风飞舞;夏天的时候他们带她去游泳,看她穿小小的粉色的泳衣,在泳池里尖叫地惊起无数水花;秋天的时候他们带她去山上看枫叶,教她小小声地念“停车坐岸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冬天的时候要把他们的小女儿裹得紧紧的,给她系漂亮的围巾戴可爱的帽子,让她哆哆嗦嗦地吃冰激凌。
  这是他们的女儿啊,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女儿,他们忘记了,好好对她。一想到这些,乔凤娇难过得简直要把心挖出来。
  花旗醒的时候,乔凤娇已经趴在她的病床边安静地睡着了。她打量着眼前一片白色的世界,脑子昏昏沉沉,一片钝痛。她费尽地思索之前发生的事,想起了周正廷,想起他对自己灿烂地笑着,然后自己的记忆一片空白……她皱着眉头,轻轻一动身子,却见乔凤娇沉沉的睡颜。她心里吃了一惊,动作不由地放轻了。乔凤娇的呼吸粗重,仿佛被一个可怕的梦境围困住,难以挣脱。花旗看到她的眉心微蹙,一道道皱纹深深的,忽然心里一恸,凝神细细地打量着她。
  她很久没有仔细看乔凤娇的脸,乔凤娇老了、胖了,脸变得黄黄的,不复年轻时美丽的样子。看着这样的乔凤娇,花旗心里的恨意一点一点正在冰融瓦解,也渐渐理解乔凤娇的苦处,像她这样美丽的女子,却有这样困窘的人生际遇,想必换她她也会觉得不甘和愤恨,也会想挣扎,想得到更好的生活。
  花旗正看得出神,乔凤娇醒了。她看着醒过来花旗,瞬时眼泪浮上了眼眶,她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强制把眼泪压下去,慢慢说道:“花旗,你醒了啊……饿不饿?你爸给你做饭去了,你别着急,我给他打电话,让他马上回来。”花旗很想对乔凤娇摇摇头,告诉她自己不饿,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这时,病房的门轻轻开了,花伦驼着背,放轻脚步走了进来,看到花旗已经醒了,他脸上的表情明显放松了下来:“花旗已经醒了啊?”他随意地一说,乔凤娇平和地“嗯”了一声,上前从他手里接过保温桶。
  花旗静静看着这一切,他们之间的冰雪仿佛被病房里的温度慢慢融化了,一点点从心底涌出温热的感觉。
  乔凤娇从保温桶里舀出花旗小时候最爱喝的菜泡饭,一口一口地喂给花旗喝,“明天我去买肉松,买一罐子猪肉松,再买一罐子鱼肉松,让你就着粥吃。”花旗哽咽着应着,滚烫的眼泪没入了枕头。
  过了一会儿,花旗忽然声音嗫嗫地喊了声“妈”,乔凤娇心里一颤,压着嗓子应了声,走到她的床边:“怎么了?”
  “周正廷,他在哪里?”乔凤娇眉头微微一皱,想起那个送花旗到医院的年轻人,一个沉默如阴影的男孩子,一直固执地守在门外,不愿意离开。“他在外面。”
  花旗的眼神一闪,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带着女孩的羞涩,乔凤娇看在眼里,心里明白了几分,她弱弱地问:“能不能让他进来啊?”“嗯……我叫你爸爸去叫他!”
  周正廷进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花旗穿着宽松病号服的样子,她的脖子细细的,手腕也细细的,仿佛一个娇气的瓷娃娃,得让人小心翼翼地妥帖珍藏。她睡在白色的病床上,周围的墙壁也是一片空旷的白色,她睡在中间,显得人更小了,好像随时会被医院无边的白色吞噬。周正廷走上前,看到花旗的眼睛亮如晨星,丝毫找不到责怪的意思,心里的内疚更盛。
  乔凤娇和花伦走出去,顺带轻轻合上了门。花旗偏头看了一眼门口,立刻欢欣地嗔怪道:“我醒了你怎么也不进来?”周正廷把自己的大手紧紧覆盖住花旗的手,想竭力温暖她一些,声音却是沉沉的,仿佛刚刚哭过的样子:“是我把你害成这个样子的……”
  花旗“呵”地一笑,嘴角泛起淡淡的涟漪,十分娇俏的模样:“周正廷你这个大傻瓜,明明是我自己没注意到红绿灯,你却一个劲地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你还真喜欢背黑锅。”说着,双手紧紧反握住他的手,头开心地一扬:“如果你还内疚的话,我就大发慈悲,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那就是……罚你每天来看我!”
  周正廷看着她得意洋洋的样子,伸手随意摸摸她的头发:“傻姑娘!”
  沈嘉言正默默无言地站在门外,他侧身靠在病房外的墙壁上,那墙壁冷如冬夜里的钢板,那股寒意一点点渗入他的心里,令他的一颗心结成冰团,毫不留情地从空中直坠入深渊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