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廷日日都到花旗的病房里报道,有时早一点,窗外的夕阳正在沉坠,染红了病房白色的窗帘,世界一片血色,他披着红光而来,推开病房门,背后会变出各种各样的东西,花旗想吃的学校附近的炒年糕啦,粉红色的发卡啦,或者只是一个特别大特别红的苹果。有时来得晚了些,天都黑了,花旗正在想周正廷还会不会来,他却一言不发走进来,从不解释原因。来了之后他或者自己写作业,或者陪花旗闲聊,给她念念报纸上的小故事和新闻,或者和她讲讲班级里的趣事,缓解花旗在漫长的养病生活中疯狂累积的无聊与郁闷。
花伦和乔凤娇起初表情都是淡淡的,在乔凤娇心目中,这个独来独往的年轻人,一脸傲气不逊的神情,丝毫及不上沈嘉言的温柔体贴,她更偏向沈嘉言,因此对周正廷没有太多热情。但周正廷看似桀骜,却一天不缺地到病房来看花旗,这让她略略有些惊奇。他对旁人的表情不多,对他们俩也从不刻意讨好,但当他面对花旗的时候,表情就生动多了,明显轻松极了,花旗和他活泼地聊着天,脸上洋溢着真心的笑容,那时乔凤娇知道,无论沈嘉言再怎么温柔,花旗也不可能朝他多看一眼了。女孩子就是这么奇怪,再好的人,只要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了。
沈嘉言也常常来,但是花旗只是淡淡地对他,客气地感谢他,和他说着客套话,又恢复到那个生人勿进的倔强的花旗。沈嘉言并不多说什么,只是温柔地笑着,无论花旗怎么对他,都坚持来看她。
有一天,病房门又被推开了,花旗以为是周正廷过来了,正抬头绽放一个喜悦的笑脸,却见一张娇怯的面孔出现在她眼前。她怔了怔,原来是段琪。她依旧是那副养尊处优的模样,脸蛋标志如同洋娃娃,只是神色淡然不少。她绞着双手走近花旗,花旗纳闷着她的意图,但还是真心地打着招呼:“段琪,你来啦……”段琪的眼神淡淡的,晶莹的瞳孔里清澈地反射着花旗的影子,她在床边坐下,不紧不慢地“嗯”了一声,又是一小段沉默,然后慢吞吞说道:“听说你住院了,我就跑过来看你一下……”说着,眼神如警惕的小鹿,直直探向她:“你别多想了,只不过,上次你叫周正廷来看我,我最不喜欢欠别人情,今天看你一次,算是还人情了……”
花旗闻言,脸上不知不觉地露出笑容,却听到段琪轻声呼唤道:“拿进来吧!”有人费力地推门进来,手上大包小包,全是精致的礼盒装,段琪微微一点下巴,用眼神示意:“喏,就放那儿吧……”花旗又一次失笑:“段琪,你有点夸张啊……”
段琪嘟着嘴瞥她一眼,嘴里咕哝道:“我又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干脆什么都买了一点。”
“你能来看我,我就很高兴啦!”花旗真心实意地说。
“不要假惺惺啦”段琪嘴硬道:“反正我来看过你噢,我们之间两清了!”说完,她自顾自地起身,双手优雅地拉开裙摆,轻轻掸了掸说道:“我走了。”
走到门口,她又犹豫地偷偷回头望了花旗一眼,看到花旗正冲她笑,心里一虚,眼珠子转了转,最后顿了一下才说:“你好好养病吧,我真的走了……”
不久后周正廷到了,看到病房里一下子多出来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眼神里的惊异一闪而过。花旗憋住笑,逗弄他似的问他:“你猜是谁来过了?”
他撇撇嘴,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仿佛在念咒一般,然后眼睛一睁,装得真有其事地说道:“我算到啦!田螺姑娘来过!”
“是个姑娘,只不过是段琪姑娘!”
“哦,段琪啊……”周正廷脸上扬起了不易察觉的笑意:“真是想不到……”
花旗自顾自地笑着:“是吧,我也根本没想到她会来看我!”
“嗯……”
如今段琪一改往日高调的作风,跟以前的小姐妹都渐渐断了联系,变得素白而沉默,剪了乖巧的齐刘海,努力地学习生活,和父母的关系也缓和不少。
段琪并不乏追求者,只是看得多了,真心假意便也看得清了。段琪总是沉默地一个人走,就跟几个月前默默无闻的花旗一样。偶尔收到高调的表白,她也置之不理。只是有个叫钟汉的愣头青总是跟在她后面,她有意想忽略他,却无奈他一米九的个头摆在那里,让人想忽略也忽略不了。
钟汉人长得高高大大的,十分帅气,却不是高调的人,说实话段琪觉得他有点傻。只是真正的傻瓜也进不了这样的重点高中,钟汉只是憨厚罢了。
段琪很想说些狠话让他不要再跟着自己,可是看着他憨憨傻傻的脸,到了喉咙口的话又说不出了,只好无奈地随他。
钟汉每天都把热乎乎的早饭放进段琪的桌洞里,牛奶好像是家里烫好的带来的,反正等段琪喝到的时候,仍是温温热热刚好入口。段琪不是不感动的,只是很多事情,很多伤口,都没有过去都没有愈合,段琪并没有力气多去干些什么事。
直到有一天,段琪来得比往常早了一步,学校门口卖生煎包的地方人很多,大家都拼命地往前挤,钟汉高高的个子在人群中很显眼。段琪看着他把抢到的生煎包塞进羽绒服口袋里保温,细心地拉好口袋的拉链,一点也不怕脏的样子。
钟汉转身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段琪,只是捂着口袋自顾自地往前走,段琪小小的身影跟在他的后面。
时候还早,教室里并没有人,段琪看到钟汉在她的位置上坐下,温柔地看着她的桌子,然后把自己的脸贴了上去,傻乎乎的样子,却让段琪怔怔地落下泪来。
段琪走过去,拍拍桌子,钟汉一脸惊慌地抬起头,傻傻地看着段琪。段琪佯装凶狠地说,“看什么看,我都饿了!”钟汉慌慌张张地从口袋里拿出生煎包,又从书包里拿出自家磨的豆浆,端端正正地摆在段琪面前。
段琪低头吃早饭,吃着吃着眼泪却一滴一滴地掉下来。钟汉看得心慌,结结巴巴地问,“怎么了怎么了,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事惹你不高兴了?”段琪摇摇头,眼泪却越涌越多,钟汉不知所措地看着她,心越抽越紧,“段琪,你别哭了,你哭了我心疼,我真的心疼。”
听到这样的话,段琪索性趴在桌子上放声大哭起来,好像想把所有的委屈和感动都宣泄出来,可怜的钟汉觉得自己的心都快拧巴了。
谁都没有想到段琪会跟钟汉在一起,追求者中比钟汉优秀比钟汉有钱的比比皆是,可是没有人会像钟汉一样,那么高大的一个人,毫无怨言地蹲下来给段琪系鞋带。没有人像钟汉一样,把给她准备的早饭藏在口袋里保温。没有人像钟汉一样,连牵一下她的手都不敢,刚开始恋爱的时候还傻乎乎地牵着段琪的衣角。没有人像钟汉一样,明明知道段琪一切的过往,还把她当做不谙世事的纯白小姑娘。也没有人像钟汉一样,把自己觉得自己那样不堪的段琪带回家去给妈妈看,钟妈妈做很多好吃的给段琪吃,好像她是她钟爱的小女儿一样。钟汉给的,是无数属于尘世间的感动。
段琪过生日的时候钟汉带她去黄浦江边放烟花,一片黑暗里亮起的火光映照出钟汉白色的牙齿,这个憨厚的少年觉得那样地开心和幸福,这样的笑容让段琪觉得满足,段琪很难说自己爱不爱钟汉,只是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段琪是安心的,她知道这个傻乎乎的男孩子,会带着她一直走下去,永远都不会放开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