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前一天晚上花旗做了噩梦,梦里的地点似乎是殡仪馆,有很多人在哭,花旗在人群中茫然地走,却始终看不清遗像上的脸,越走近遗像上的面容就越模糊,花旗使劲睁大眼,眼前却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花旗醒来的时候发现外面下起了雨,她揉揉有些发疼的脑袋起床,乔凤娇早就做好了早饭,和花伦一起坐在饭桌边等花旗。“昨天晚上睡得好吗?”乔凤娇紧张地问花旗。花旗点点头,不想让她担心。花伦只是沉默地吃饭,他也有些紧张,只是怕自己一开口增加女儿的负担。
乔凤娇给花旗拿了伞,问:“要不要爸爸妈妈陪你一起去?”花旗摇摇头,“不用了,你们去我反倒紧张了。”乔凤娇理解地点点头,“外面的雨那么大,你不要坐公车了,打车去吧。”花旗点头表示知道。
花旗并没有听乔凤娇的话打车,一来她不想破坏自己的习惯,二来下雨天打车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时间还早,花旗撑着伞慢慢地往公车站走。
过马路的时候花旗迷迷蒙蒙地看见周正廷在马路对面招手,花旗看着雨中周正廷的脸,觉得自己是那样的幸福,觉得生活是那样的充满希望,你看,路的尽头有人在等你,这是多么好的一件事。花旗正想朝着她的太阳走去,脖子上挂了很长时间的福袋却掉了下来,花旗俯身去捡,“砰!”耳边是巨大的轰鸣声,花旗抬头的时候看见有大片大片的血从周正廷脑袋后面流出来,混合着大片的雨水蔓延开来,是那么多那么多的血,花旗的脑中轰鸣一声,跌跌撞撞地朝周正廷跑过去,“正廷,周正廷,你不要吓我啊周正廷……”
花旗很想撑住自己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地瘫软下去,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梦里还是昨天晚上的场景,花旗在人群中茫然失措地走,身边都是悲恸欲绝的陌生的脸,只是眼前的遗像面容却渐渐地清晰了起来,是熟悉的脸。
花旗忽然就想起了那个在她生命里是无比黑暗的日子,那时候她和程沭正手牵手在街上走,五月的天气,阳光正好,花旗觉得心情既惬意又轻松,此时她扭头看着街边开得十分俏皮的牵牛花,正想转头指给程沭看,程沭却突然挣脱了她的手……
“刺……”是巨大的刹车声,可是花旗却觉得自己甚至听到了肉体与金属碰在一起的声音,花旗看到程沭躺在一片巨大的血泊之中,来不及再看她一眼就阖上了眼睛。
花旗动弹不得,过了一会儿却发出了巨大的悲鸣声,她迅速朝程沭跑去,她讲不出话来,只是抱着程沭的头,乞求他能醒过来,乞求他能睁开眼睛看看她。
救护车来的时候花旗也是用这种乞求的眼睛看着医生,可是车开到一半医生却无奈地摇头宣布了程沭的死亡,花旗不敢相信啊,她使劲地拉住医生想要撤下氧气罩的手,拼命地摇头摇头,“医生他没有死啊,他没有死的,你再看一下好不好,求求你了再看一下。”医生看着小姑娘悲痛欲绝的脸,无奈地把氧气罩再给程沭罩上。只是心电仪嘀嘀的叫声和荧绿色笔直的线都提醒大家,这个叫程沭的男孩子,已经死去了。
程沭的葬礼上来了很多的媒体,今天晚报的头条新闻将会是重点高中的学生为了救幼女,被重型卡车重创送至医院途中死亡。程沭的父母悲恸得讲不出话来,程妈妈好几次哭得厥过去,可是还是关怀地拉着花旗,生怕这个小姑娘承受不住。你们看,他们都是多么好的人,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花旗一直是一张僵硬的脸,尸体火化的时候家属可以去观望口看,花旗僵着一张脸看一簇簇的火苗烧起来,看着程沭英俊的脸被湮没在一片火光里,终于慢慢地蹲下身来,紧紧地环住了自己。
愣愣地从火葬场的人手中接过骨灰盒子,花旗的脸上甚至没有泪痕,花旗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只是觉得茫然啊,茫然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呢?怎么了呢?
花旗对于程沭死亡这件事选择性失忆,她潜意识里告诉自己,程沭还没死,程沭还活着,程沭只是去了一个她不知道的地方,以及,程沭还会回来。她忘记了那场车祸,忘记了那个葬礼,忘记了是她亲手把程沭的骨灰盒放进了墓穴,她通通都把它们忘了。
2000年5月26日的晚报头条,是程沭英俊的高中入学照,和花旗捧着骨灰盒子茫然又绝望的脸。
花旗终于清醒地认识到,程沭已经死了,程沭死在零零那个阳光明媚的春天,程沭他再也不会回来牵她的手,他们再也没有以后了。
可是周正廷呢?那个孩子气的紧握着她的手的男孩子,那个口口声声地叫着她老女人的男孩子,那个随时随地都在偷吻她的男孩子,他在哪儿呢?
花旗睁开眼睛的时候对上的是乔凤娇担忧的眼睛,花旗舔舔嘴唇,颤抖着问:“妈,周正廷呢?他怎么样了?”乔凤娇低头沉默不说话,花旗忽的就想起程沭死的那一天,“妈,周正廷他是不是……”“不是不是”,乔凤娇连忙摇头。
花旗苍白着脸挣扎地从床上起来,“他在哪里?我要去看他。”乔凤娇拗不过花旗,只好沉默地带着她走。
花旗从玻璃窗外看见身上绑着各种仪器的周正廷,他那样英俊,可是又毫无生气,“妈,他什么时候可以醒过来?”乔凤娇不答话,沉默地可怕。花旗惨白着一张脸,还是微微一笑,“妈,他一定可以醒过来的。”乔凤娇很少哭,可是这一次却忍不住掉下泪来。
花旗坐在重症监护室里拉着周正廷的手,时间过得缓慢又安静,周正廷躺在那里毫无生命迹象的样子让花旗觉得慌乱又不安,每隔几分钟,花旗就小心翼翼地把手指伸到周正廷鼻子底下探探他的鼻息,乔凤娇隔着窗户看着花旗害怕的样子觉得心如刀绞,几乎整个人都要瘫软下去,花伦用力地抱住她,乔凤娇在花伦的怀里无声地哽咽,“正廷这个孩子可一定要活下来,否则我们花旗该怎么办啊……”
花旗觉得周正廷这个人实在是太恶劣了,平常总是恶作剧就算了,这种时候怎么能让她那么担心呢?她捏捏周正廷的手,“周正廷,你再不起来我可就真的生气了哦。”周正廷没有反应,花旗很想用手摸摸他的脸,可又生怕摸坏了。
“吃点饭好不好?”乔凤娇把菜摆出来,一脸希冀地看着花旗,她已经整整一天滴水未进了。花旗一脸歉意地朝她摇摇头,“妈,对不起,我吃不下。”乔凤娇并不勉强她,只是怜爱地抚摸了一下花旗的头发,收好饭盒出去了。
花伦在门口等着乔凤娇,看到她出来,紧张地问:“花旗吃饭了吗?”乔凤娇摇摇头,花伦在原地叹了口气。
半夜的时候花旗被“嘀嘀嘀”叫的心电仪惊醒,心电仪上的绿线已经是可怕的直线,花旗慌张地按铃,跑出病房惨烈地喊:“医生医生!”
医生和护士迅速地赶来,“心跳停止,大动脉停跳,快拿除颤器”
花旗捂住嘴巴,努力地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可是眼泪还是大颗大颗地掉下来。医生一下一下地电击着周正廷的胸口,一次、两次、三次……心电仪还是一条惨绿的直线,发出嘀嘀嘀嘀的可怕叫声。十分钟过去了,医生和护士都停下手来,没了动静。
花旗使劲地摇着医生的手,“医生你不要停下来好不好,你救救他好不好……”
医生摇摇头,看了看手上的手表,“死亡时间是2002年6月8号凌晨2点。”花旗无力地瘫软下去,过了一会儿又站起身来,用力地开始摇晃周正廷的身体,“周正廷,你不要死,你给我活过来好不好……周正廷,你别睡觉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
花旗发疯一般地哭,有护士想来给周正廷盖上白布,可是花旗抱着他的身子不放,主治医生对护士摇摇头,带着一班人走了。
花旗死命地哭,好像只有这样,周正廷才会心疼她,才会活过来,大滴大滴的眼泪滴在周正廷苍白的脸上,顺着周正廷的眼角流下来,好像周正廷也在哭一样。花旗那样地那样地绝望,再也不会有一个人像周正廷那样对她好了,再也不会了。周正廷,你承诺的天堂,再也不会来了。
周正廷的葬礼办的很简单,到场的只有花旗一家以及周正廷一些要好的同学,有很多同学都在低低地哭,花旗已经流不出泪来了,只是木木地看着周正廷的遗像。照片上的他是那样地年轻,那样地有活力。花旗突然想起程沭死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呆呆的,一点反应也没有。你们既然来了,又为何要走?
花旗在周正廷地墓前坐了很久,墓地的风很大,把花旗的头发吹得四处飘散,花旗背靠着墓碑,低低地说:“周正廷,你真是,一如既往地不负责任呐……”花旗想起周正廷是这样古怪又可爱的男孩子,低低地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又抱着腿大声地哭了。“周正廷,你太坏了!”“周正廷,我再也不要理你了!”“周正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