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照进周正廷家的时候周正廷不耐烦地用被子蒙住头,被子是脏脏的样子,地上是各种零乱的饮料瓶和膨化食品袋子,身边的女伴脸上还有昨天没有卸去的妆。十多平方米的房子只有一张床一个电视和一张小桌子以及一个老式的卫生间,周正廷一个人住,乡下还有一个八十多岁的奶奶。
周正廷从小无父无母,好在有一个奶奶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对于上海,周正廷无疑是厌恶的,他讨厌这里穿着名牌衣服养尊处优的孩子,讨厌这里明明衣食无忧分明没有见识过世间的苦难却时时刻刻带着一张忧愁脸的人,讨厌被人看不起讨厌势利眼的老师,所幸周正廷有一张颇为英俊的脸,也可以这样说,养活周正廷的,正是他这张英俊的脸。
周正廷从初中开始就在很有名的pub当公关,接触形形色色的人,挨过打见过血,用嘴巴叼起过一张张脏兮兮的人民币,也被人把头踩在脚下狠狠地碾过,内心不是不屈辱而愤怒的,只是年幼的时候来不及反抗,到了能反抗的时候却渐渐麻木了,有钱拿不就好了么,有什么差别吗?
从另一面说,周正廷上着上海数一数二的高中,并有着不错的成绩,周正廷无法面对的是乡下奶奶虽然浑浊却恳切的眼睛,他很难把自己肮脏糟践的一面放在这个深爱他的老人面前,这个口口声声地喊着“正廷正廷”的老人是卖血给他念书的人,是把所有她能给的好东西都给周正廷的人,是让周正廷真正感受到爱的人,甚至她是,周正廷能够坚持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周正廷永远也忘不了那个下着大雪的晚上,上海很少下雪,那年的雪却大得吓人,周正廷下午的时候还在感叹着这白茫茫的雪景,晚上却背着奶奶走在茫茫的雪夜里,擦黑的路上根本没有车,周正廷怕得要命,整个寂静的雪夜里都只有他急促的喘息声、心跳声,背上的老人静静地,周正廷感觉不到她的呼吸,他觉得整个世界都暗了起来,害怕啊,真的害怕啊,那种无依无靠的,任凭怎么挣扎也抓不住一根浮萍的感觉,周正廷这辈子都不想再遇到了。
然后,然后便是老人病危,需要钱,需要很多钱,周正廷给医生跪下给护士跪下,然后看到一张又一张机械地说着对不起的冷漠的脸,然后便是场子里迷乱的灯,爸爸桑妈妈桑皮笑肉不笑的丑恶嘴脸,客人们花样百出的戏弄和羞辱,最后,是漫天飘洒的纸钱,迷了周正廷的眼睛,他在坟墓前披麻戴孝,心如死灰。
那时候干净的少年周正廷,再见了,少年周正廷。
周正廷很少去回忆这些,他要考虑的事情很多,学费、生活费、老人的药费治疗费曾经一度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后来他渐渐地在场子里有了一些名气,有了一些固定的回头客,手头上的钱渐渐充裕起来。他也有钱买那些好看的名牌衣服了,也可以和身边的同学吃同样的饭菜喝一样的饮料,甚至比他们拥有的更好。周正廷一方面享受这种快感,一方面却又有深深的作呕感,他努力地使自己看起来和别人一样,穿一样的干净的运动服,一样的阿迪鞋,只是很多时候,他闻闻自己身上的衣服,总觉得有股恶心肮脏的和别人不一样的味道。
身边的女伴嘤咛一声,似乎有醒的预兆。段琪很漂亮,因为年轻怎么折腾也不怕,脸上没清干净的是浓浓的烟熏妆。段琪是暴躁而绝望的性格,她爱周正廷,激烈地奋不顾身地,可以为他生可以为他死,周正廷堕落她便陪着周正廷一起堕落,周正廷想下地狱,没关系,她可以陪着他下地狱,是这样的,爱得热烈又绝望的女孩子。
周正廷并不知道自己对段琪抱着怎么样的感情,说实话,段琪很合他的口味,至少到现在,他还没有对她产生厌烦感。段琪玩得开,家里又有钱,长得很漂亮身材也好,带出去很有面子。周正廷讨厌和女人纠缠不清,也讨厌在女人身上浪费时间,见惯了场子里的爱欲纠缠,周正廷很难对爱情这种东西抱有什么幻想,段琪的想法他不了解,也不想了解,女朋友也好床伴也罢,他都无所谓。
花旗再见到周正廷的时候她正在广场上做酸奶的促销,周正廷随意地牵着段琪的手在广场上逛,花旗看着他们俩的身影觉得眼睛发疼。
冬天的风真冷啊,花旗端着酸奶杯子的手冻得发红,花旗的手并不漂亮,甚至可以说难看,因为常年浸在冷水里的缘故一到冬天便会长出冻疮来,红红的很痒,花旗怎么抓也不管用。
周正廷看到花旗的时候也是一愣,随即厌恶地转过头,花旗的眼睛更疼了,她不由地抬起手来揉了揉,还是很模糊呢。
有不良少年踩着轮滑鞋呼啸而过,随手推倒了花旗用来放酸奶的架子,花旗手忙脚乱地蹲下来收拾,周正廷牵着段琪走过,连脚步都没有顿一下,漠然的样子。花旗蹲在地上低着头,嘴巴里喊着程沭的名字,无声地哭了。
一天工作结束的时候花旗没有领到钱,反而倒贴了二十块进去赔酸奶架子。花旗垂头丧气地从超市里出时,看到沈嘉言正靠在车边,似乎是在等人的样子。看到花旗出来,沈嘉言的眼睛亮了一下,他招招手,“花旗,这里。”
花旗有些惊愕,他……原来是在等她吗?
沈嘉言取下脖子上的围巾,细心地给花旗围上,温柔地问:“晚上想吃什么?”“额,不用了”,花旗慌慌张张地摆手,拒绝沈嘉言的好意。“今天晚上是平安夜呢,我们是不是应该去吃顿大餐?”沈嘉言狡黠地眨眨眼睛。花旗这才想起来原来明天就是圣诞节了,她摸摸鼻子,显得有些慌张,“不用了,我都不过这些节日的。”
沈嘉言故作委屈地垂下了脑袋,两只眼睛湿漉漉地看着花旗,小声说:“可是我只有一个人呢……”花旗看着沈嘉言装可怜的样子,忽然有些头疼和无语,又不好意思回绝了他,只好无奈地上了车。
花旗第一次去高级西餐厅,有些手足无措,身边的人都是西装革履打扮得体的样子,沈嘉言虽然是学生的打扮,却自有一种卓然之感。花旗低头看看自己脏兮兮的帆布鞋,觉得自己跟这里格格不入,拘束感欲深。沈嘉言动作熟练地切牛排,花旗学着他的样子,想要像他一样看起来优雅又矜贵,花旗很聪明,学得很好,只是因为生疏的缘故动作有些慢。
甜点是抹茶冰激凌,花旗拿着小勺子一点一点地吃,心里突然有些感慨。花旗很少吃冰激凌,夏天的时候家里没有空调,偶尔花旗热得受不了,会去小店买一支盐水棒冰吃,盐水棒冰是五毛钱,冰激凌要二块五或者更贵,其实花旗觉得吃一支盐水棒冰也是享受了。小时候花伦和乔凤娇也会给花旗买光明冰砖和当时很受欢迎的红豆棒冰,看花旗吃得汁水淋漓的时候帮她把快要融化的部分吃掉。花旗想起这些片段的时候总是沉默的,谈不上很伤心,但是难免伤怀。
临走的时候沈嘉言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只很精致的礼品盒,递给花旗。花旗连连摆手,表示自己不要。沈嘉言无奈地笑笑,说:“至少看看是什么再做决定吧。”花旗迟疑了一下,打开了盒子,盒子里是一个小小的钥匙扣,上面吊着一只粉嫩的玩偶兔子。“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是很可爱,所以买来送给你。”沈嘉言在一旁解释,又有些忿忿地说,“诶你不会觉得我们俩连送个钥匙链的交情都没有吧。”花旗看着沈嘉言孩子气的控诉,不禁失笑出声,从书包里翻出钥匙来,把兔子挂上,“嗯,很可爱,谢谢你沈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