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港城地震,晓,你知道吗?我们家只我活下来了。说来真是很好笑,按照我爸妈的观点,最该死最没有价值的人应该是我。但是事与愿违,我活下来了,我是我家唯一的幸存者。我亲眼看见他们挖出我爸妈的尸体,厚厚的灰尘,遮住了死后最后的表情。他们说找不到我弟,我说怎么可能。是我把我弟挖出来的,我挖了两天两夜。
我没日没夜的挖,我哭,边哭边挖。我真的喜欢夏城,他是个好孩子。他喜欢我,他说的。夏城常说,姐,别哭。就凭这三个字,我愿意为夏城做任何事情……”
林倩倩哭了,她讲不下去了。这是她内心最疼痛的地方,晓走过去抱住了她,眼角是一样的湿润。眼泪还是一直流,林倩倩的嘴角抽了几下,很难看的笑容。“后来,我终于把夏城挖出来了。我抱住他的身体拼命的哭,夏城,你怎么就这样走了,你不理你姐了?夏城是真的死了,那个时候,我不相信夏城就这样死了。我觉得夏城一定还活着,只是他还找不到我。我抱着夏城的身体哭的死去活来,人们来抬夏城的身体。我不让,他还没死,夏城还没死。我竭尽全力的大吼着,没死,没死。后来,我昏过去了。夏城还是被抬走了。”
“后来我被森收养了,他有一个温贤的妻子,还有一个一岁的宝宝。那天他是和他的妻子来的,他的妻子是个漂亮的女人,出身高贵,举止优雅。森一年四季都是白衬衣黑西裤黑色皮鞋,领带是他妻子精心细选的,宝蓝色细纹,藏红色螺旋纹,似乎每一天都不一样。森不止一次的对我说,他爱他的妻子。
森说,晚上七点我来接你,收拾好行李。声音温和,不大不小,刚好可以让人感觉其中的力道。
我点了点头。看见他和他的妻子并肩离开。一直到现在我都觉得他和他的妻子是很般配的。
晚上七点森准时来了,我拿着仅有的一包行李,里面只有有套衣服,还有几张我从废墟里找到的全家福。森开车门让我坐在副驾驶上,我似乎可以闻到他妻子身上的遗落下来的香水味。
困吗?困了就睡会儿。森是个好男人,这不得不承认。
我点头,歪着脖子向着车窗外浅睡,森开了音乐,班得瑞的轻音乐。声音轻妙柔和,一点一点地进入我的心房。直到今天,我也喜欢班得瑞的音乐。”
被收养的孩子
这样的睡眠是不安,不持续的。醒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停了。
“你怎么不叫醒我?”我那个时候还不清楚应该叫森什么。
“见你睡的香,让你多睡会。”森笑的时候眼角有丝丝皱纹。那时他已经三十二了,我才十七岁。
“这样不好,耽误你的时间。”我赶忙开车门下去。
“别急,我来帮你。”森说着就帮我解开了安全带。
下车我们没走几步就到了家,那是一栋独立的别墅。经过波光粼粼的游泳池,我们到了有着落地玻璃窗,水晶吊灯的大厅。他的妻子在等我们,见我们来了,她起身过来。森走过去抱了她一下。这样的亲昵的举动让我举措不安。我环顾四周,大厅很大,墙上挂着几幅油画,大厅中间是蜿蜒的悬式楼梯,直通二楼,古典的英式家具摆设整齐。这样的安逸生活,是我一直以来都渴求的。我随他妻子上了二楼的一间卧室,里面有独立的洗手间,有落地窗,丝棉的被褥,蓝白色调,气氛淡雅,让人安静。
“今晚好好休息。”他的妻子站在门外说。
“嗯。”我点点头。关上了门,我就觉得我的全部世界才的已显现。
“林倩倩,今晚就好好休息吧。”晓起身说。林倩倩的面容已被泪水所淹没,没有了素日的清晰,看不见她的面容,只看得悲伤。晓走过去,抱着林倩倩。痛与爱总是那么深沉,让人不能自拔,但唯有自爱才可以不被摧毁。“林倩倩,你要爱你自己。”林倩倩此时已经痛哭涕零了,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没有人知道她的答案,包括她自己。
晓这样恒久的抱着林倩倩,不说话,只是用手轻轻的拍着她的背。林倩倩睡着了,即便是熟睡的时候,她的脸上还是藏有伤悲。晓让林倩倩躺在沙发上,给她盖上了棉被,然后静静的盯着林倩倩,林倩倩是个漂亮的女人,男人和女人看见了都会心动。晓低下头亲了一下林倩倩薄薄的嘴唇,然后走出了林倩倩的房间。在出来的时候,她看见一个人影摇晃了一下。晓说:“出来吧,我知道是你。“夏振宇走到晓的跟前,耷拉着头。晓伸手贴在夏振宇的脸上”你跟他是如此的相似。“说完,晓就走了,留下夏振宇一人在那里不知所措。
夏振宇说:“林倩倩,我可以这样叫你吗?”林倩倩此时正在黑色吧台边调酒,听见一旁的夏振宇如此小声的说到。林倩倩爽朗的笑起来了,“当然可以,我也很喜欢你可以这样叫我。”
“我看你最喜欢调血腥玛丽,有什么原因吗?”夏振宇随口一问,眼睛都没有放在林倩倩的身上,他害怕,害怕一不小心就触碰到林倩倩的防卫线。他知道,林倩倩是一个受过伤的女人。那些伤对于夏振宇来说多少有点陌生。那个晚上,夏振宇就知道林倩倩是个有故事的女人。他喜欢有故事的人。
林倩倩笑了,海藻般的卷发有几丝隔夜酒味,深冬里她还穿着褐色皮质小短裙。“有一个男人喜欢血腥玛丽。”林倩倩说着就点燃一根烟,用力一吸,吐出昏昏沉沉的烟雾。两人都看不出彼此的表情。她一直抽的是Davidoff,纤秀型大卫杜夫的烟盒细长,略泛金黄,极具美感,很像她,华丽固执,敢作敢为。
“不要抽烟,对身体不好。”夏振宇的声音一直都是这样,不大不小,却总能轻而易举的进入人们的内心。夏振宇一边说着一边在吧台清洁杯子,他现在已经渐渐熟悉了黑泽酒吧的生活。
“你为什么要离开家?如果仅仅是因为束缚,我想你永远都找不到答案。”林倩倩并没有理睬夏振宇的劝烟言语,还是一样的烟雾,林倩倩坐在吧台边,现在是下午五六点的光景,客人并没有很多,都不怎么忙,可以算上悠闲。
“如果仅仅是束缚我想我还是可以忍受的,但是那不是,那是赤裸裸的控制,摆布,肆意妄为。”夏振宇停下手上的活,眼睛看的很远,不在酒吧里,似乎飘向了更远的地方。
“爱,不全是温暖,保护,一不小心就是毒药,厮杀,抹灭。人和人的相处尤为困难,横亘于中间的不是相爱就是仇恨,如果有中间状态,又有谁可以轻而易举的做到。即便是陌生人,也会有一眼的情感,是喜欢或是厌恶。心里的感情总是不会听从脑子里理性的调控,这是人最与众不同的地方。”
夏振宇说他是个严厉的男人,出生在港城的小乡村,家里都是世代的农民。
“维,维,来,跟娘来。”那是早上,天还没有亮,那是在深秋,接近冬天,气温已经有点低了。他揉揉眼睛,睡眼朦胧的爬起身来。女人给他穿好衣服,粗布开襟上衣,黑色粗布裤子,外面还套了件素白麻衣。去村头给你爹买盒香烟,白沙的。女人的脸有些浮肿,是长期没有睡好觉的结果。维点点头就跑出去了,昏昏沉沉的乡村,点点的灯火,成片成片的漆黑。维还是个孩子,他害怕。等他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走回家门的时候,母亲在哭,嚎啕大哭,声音凄绝,丧乐声在响,白色的纸漫天飞舞,他觉得很漂亮。他觉得很困,他还是个孩子,不懂得悲伤,只知道累了困了就要谁觉。他回到房里继续睡觉,他做梦了,梦见了他的父亲带他去放风筝,风筝飞得很高,然后线断了,风筝飞走了,父亲也朝他挥手,模样渐渐模糊他看不见父亲的面容了,身影渐渐缩成一点,一小子就消失在视线里。他醒了,额头都是汗,脸庞还有泪痕。
吃饭了,几大桌子的人。有人在哭,也有人在笑。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应对这一切,他只是个孩子而已,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知道悲欢离合。母亲来回忙碌,人群熙熙攘攘,母亲的眼泪干了又湿了。人们喝酒,讨论着他的父亲。他是个老实人,对啊,一辈子的老实人。上天不懂怜惜,怎么就让他走了呢?好人总是命短。他躲在人群里,听着有关他父亲的一切。心里的悲伤开始明晰,他知道伤心了,他失去了父亲,在他七岁那年。
人群散尽,悲伤就落在这个衰败的家里。女人的倔强是不会随着悲伤而渐渐失去的。有人劝女人再嫁,但是女人坚决的摇摇头。女人一个人抚养着维,她对维的要求极严厉。他没有任何娱乐,每天放学后就会回房里做功课。他成绩优秀,他苛求,古板。后来他去了北京上大学,因为他母亲病故,他又回到港城,他在一家外企公司做高级策划。他觉得自己从此离开不了家乡,他常常对着大海流眼泪。
他在外企高级策划,一个人安静的生活,他很少有娱乐生活。他最喜欢做日程安排,每天井然有序,不慌不张。他不喜欢刺激没有安全感的东西,他害怕失去。后来他娶了公司老总的女儿,他们之间没有爱情。那个女人出身好,学识高,知书达理,很符合他的要求。这样有着稳固的安全感,是他所渴求的。他们结婚后就生了孩子。
那个孩子就是夏振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