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维克街有一幢房子,租金250镑,屋子其空间很宽敞绰绰有余,还可以出租一些房间。房东是一对澳大利亚母女,我给了她们250镑作为定金,她们就回澳洲去了。我得到了她们所有的家具,合约里规定“保留原样”。接着,我又要去巴黎待一个月。皮特将去艾奇纳家里住一个月,我母亲将和琼共同住一个月。然后,等他放假时,我将带他去地中海旅游一个月。
当有电话通知我获得了毛姆奖时,杰克正和我在一起。我怕告诉他这件事正如后来实际发生的那样他立即宣称:“一切都完了,真的。”这句话来自他的心灵深处,来自他黑暗的男性心灵深处。我吃惊不已,我害怕了,抱怨着,央求着,呼吁公正,但我知道,结束了。
“你不爱我,你只关心你的写作。”
我相信,世界历史上不止一个女作家听到过丈夫如此说过。
这是不公平的。我远不像乔治·桑那样离开爱巢借烛光整夜写作,而将她的爱人晾在一边我从未把写作置于爱情、置于杰克之上,他的任何建议我都一股脑儿地听从,为了他,我可以放弃任何写作计划。我只是像简·奥斯汀那样,写作……如果不是在记事本封面下,就是在他不在周围的时候。但我们确实谈及到更深刻的问题。一个将爱情置于文学之上的女作家,当爱情让她沮丧时,她就会从爱情中走出来写作。“这是谁的责任!”
我住在巴黎左岸的一个廉价旅馆里,为了尽量少花钱。巴黎只有二十五岁,没有幻想,无忧无虑,我却三十多岁。我天天写作,但在巴黎并未过着作家生活。我坐在咖啡馆里,试着去理解身边的谈话,参与到陌生人的笨拙的对话中,但没想去交朋友。我情绪低落,忧心忡忡,等着杰克的到来,那时,他会看到我没有各种各样的疯狂情事。这样说也许不好,但我真的想说在巴黎真是浪费时间!杰克过来度周末了。简直没有一次旅行比这次巴黎之行更被滥用的了,好在此次旅行花费不多,这就是意义所在。随后,皮特坐飞机飞来了,我们一起去圣马克西姆度过第二个月。我在一幢别墅的底层找到了格外低廉的房间,又宽敞又凉快,房间里只在的地板上有一对褥垫,两个硬木椅,以及一个电子板。黑蚂蚁爬得到处都是。我的人生中从未有过如此无聊的生活,但我的孩子却喜欢在这儿的每一秒,因为我们从早上六、七点就去海边,一直玩到太阳下山。我们在屋子里吃野餐食品。这儿也有其他孩子,但他们是法国人,对一个英国男孩不感兴趣。被反复重印、编选的故事《穿越隧道》的灵感就来源于这个假期,所以可以说,这次旅行很值。另一篇略带酸涩味道的故事《欢愉》,是关于自我享受的。
回到伦敦之后,到了搬家的时候了。萨斯曼夫人支持我她历来如此。我真的明白我遇到她有多么幸运,尤其是在看到临床医学家往往弊大于利的时候。当我说自己为杰克担心,在我准备和他共同经营一个家时,我却和他见得越来越少时,她对我说:“要明白,你嫁给了他。”我将略过对真正婚姻的那些反应。但也许除了妻子之外,他会娶另外的人,他是搞亲密关系的高手。肖纳人都说,夫妻之间要花上若干年才能真正走入婚姻。根据定义,这必然意味着:要在一夫多妻制或一妻多夫制的框架内。
在三年多的时间里,我每周去萨斯曼夫人家两、三次,这拯救了我。因为当时我就明白了一点,不需要时间来告诉我。她是我的朋友。也许,如果我有一个年长的好朋友,我就不需要萨斯曼夫人了。我丝毫不关心教条,比如弗洛伊德、荣格之类。当她开始根据任意一个教条“阐释”时,我就等着她讲完。
当琼说,搬家对皮特不好时,她戳到了我的痛处。我也理解,但这套公寓太小,容纳不下。那时,皮特只是一个精力充沛的八岁男孩,他需要更大的空间。但是,他最需要的是一个父亲,而厄内斯特至少是一个大哥哥。
在离开琼家里时,我写信给毛姆,感谢他所给予我的奖金。毛姆勉强给我回了一封信,告诉我:首先,他并未参与评奖;其次,他没读过我写的东西;再次,在我之前,从没有人写信感谢他。礼貌到此打住,他接着写道:“你一定经常写信感谢别人……”毛姆的这封信令我深受伤害。这是有意为之的。不过,我感谢他给了我一个“屋顶”。
在我买下新公寓前,我咨询过我的会计师和银行经理,法律是否会改变。我不想把自己宝贵的250镑用在租赁保证上,然后发现自己露宿街头。他们都说,当然不会,法律绝不会改变。的确如此,那部分影响到我的法律,专家。但是,四年之后却并非如此。
新公寓坐落在沃维克路,那是一条无比丑陋的街道,在那里运货汽车如雷鸣般整日喧嚣不止,夜间大部分时间也不肯停歇。公寓包括一个大厨房,一个非常大的起居室和楼上两间不错的卧室以及两间小卧室。一个“公寓套房”。在所有那么多我住过的房间、公寓和房屋里,这是第一个我可以称之为自己的房屋的地方。整个房屋都是棕色木材建造,漆成乳白色,这在二十年后的时尚语汇中将成为最流行的,但在当时却恰恰是俗气的乡土主义的本质。我无法生活于其中。我把房屋它所有部分都漆成了白色,这花费了我两个半月的时间。当时我小心地站在梯子上、窗台上、梯子装置器上、椅子上、厚板上,甚至是楼梯井上,现在想起来我当时的举动都心有余悸。楼下的一位油漆工听说我这位女士正试图篡夺他的地位,便顺道来访,看着我所发明的油漆油漆用的滚筒,说:“没有哪位体面的地工匠会用这种垃圾。没有人能用滚筒做出漂亮的漆刷工作。”真是专家啊!。
公寓里配套的家具相当差劲。我漆刷了其中的一部分,挂起了廉价但好看的窗帘,把古旧的地毯染成了绿色。某一天一位朋友告诉我说,当她走进公寓看到我床上铺着黑色的床罩时,她感到很震惊。但是它是红色,对吧?我记得我是把一个“锦缎”的床罩染成了暗红色的。一开始我拿其中一个小房间作卧室,但当杰克抛弃我时,我搬到了楼下,那个大起居室成了我睡觉、工作和生活的地方。
当我走进这个很像一幢小房子的公寓或“套房”时,我的进入与某人占领了一小片荒地有很大区别吗?这个公寓是我的。我不是在别人的家里租赁一个角落。我们在房屋或公寓里用不同的窗帘、颜色和家具来做着我们自己的印记,但是我没有钱做所有的事情。我挂在窗户上的东西并不是我愿意选择的。只有墙上每一寸闪闪发光的白色“皮肤”才是我的标记。我曾想厨房是我的铺着蓝色油毡的地板,白色的木制品,红色的墙纸但是,杰克站在里面,笑着,说:“好一个颜色盒子啊!你和我妻子的共同点很多,比你知道的要多。她在她的厨房里也贴了同样的壁纸”。那些日子里,选择不像今天那样丰富,动辄数百种可能的厨房壁纸,因此我和她选择同样的壁纸并非真的那么令人吃惊。但这很让人沮丧,是的,很沮丧。
如果不出租一间房屋出去,我就无法承担这个公寓的花销,至少在最开始时是这样。租金很低,但那时候仍然没有人能租这样的房间,即使是在省区。仅有足够的床,铺了桌布的桌子以及衣橱,刷了漆的木制地板,一切都很明亮而廉价。浴室和厕所是公用的。皮特住进了其中一个大房间。入住者接二连三的更换:我进入了那样一个世界,颓败的人、被淘汰的人、流浪的人和迷失的人,在大城市里从一间租赁房漂流到另外一间。这是一种很讨厌的经历。即使我自身是一个年轻的女人,那也无所助益。我作为一个女房东,我的最高的社会地位是在两个来自法国大使馆的普通外交官租了一间大房和一间小房时。他们很迷人,对于那种爱护的、法国式的男女关系方式满怀热情,而这对于我振作精神而言当然是很好的。他们送鲜花给我,主动去做各种各样我觉得困难的繁琐事情,比如搬家具。他们对皮特也很好。他们是法西斯分子真正的法西斯分子。当时法国军队正在越南作垂死挣扎,他们把越南人叫做吓坏了的棕色小兔子。这两个英俊的年轻人在楼上四个房间里开展了一场捕鼠行动,这吓坏了皮特,因为他们表现得很暴力、很邪恶,尽管他们把它当成玩笑来开。他们是反犹分子,以一种常规的方式反犹。他们抱怨街上的黑人:“他们应该回到他们来的地方去!”这次租房的经历如此令人沮丧,几个月后我决定试试运气,靠别的生活,希望能足够。多多少少是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