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某处做过关于《等待燃烧的落叶》这本书的书评,可能是《约翰·奥伦敦周刊》。现在它是很有趣的杂志。它是一种如今已经衰亡的文化的产物,或者说是次级文化。那个时候,遍布英国的、城里的、乡下的到处都是青年人团体,为着共同爱好的文学人士聚在一起。他们一起读书,一起讨论,在小酒馆里或者谁的家里聚会。一些人立志写作,但那是在每个读了一本小说的人都着手写作的时代之前。《约翰·奥伦敦周刊》层次不是很高,还达不到像现在《伦敦书评》的水准。但当时它有文学标准,并对这些标准很在意,有印刷出来的小诗,有文学竞争遗憾的是现在这些一无所有。另外一本刊载短篇小说的杂志《商船》足够的严谨,从不刊载超出自己范围的文章。比如,它没有登过加缪的故事,或者弗吉尼亚·伍尔芙的文章,但我记住了很多令人陶醉的故事。这本杂志的读者群超出了伦敦的范围。它真正的支持力量是地方的文学气氛。另一本已经消失了的杂志是《小人国》,生动的故事梗概,单行本,还配有图片。它经由帕特里克主持编辑过一段时间,这个人现在之所以被人们记住是因为他在电视游戏中没有能力的结结巴巴的表现。我的一篇小说发表在《小人国》上。凭借着它的强劲势头我们可以在艾斯卡洛特吃上几顿不错的午餐,漫长的醉醺醺的午餐,这对作家和编辑都是一剂兴奋剂。艾斯卡洛特经过几番变化,甚至还有一度糟糕的新式烹调,但它在当时还很神秘,中午的时候只有我们在那里吃东西,而到了晚上又人满为患。
一个来拜访的美国人问:“你读过科幻小说吗?”我提到了奥拉夫·史德普顿、威尔斯、儒勒·凡尔纳。他说我已经入门了。后来,他给了我一堆科幻小说。我当时的感受和我后来的感受一样。我对他们的视野感到兴奋,他们的阅历,他们的视角,他们的想法,以及进行社会批判的可能性尤其是在那个麦卡锡主义的时代,美国的文化气氛是如此令人压抑,对一切新的思想充满敌意然而我也对人物塑造以及细节的缺乏感到失望。我的导师说,如果你的主人公是仙女座25000区域,65092人造星球上的工程师迪克·特南迪斯,你就当然不能有精巧的人物形象,这取决于复杂的文化因素。那好吧,但是我已经感觉到一部拥有丰富人物就像亨利·詹姆斯的作品那样的的科幻小说还没有出现。它可以是一部伟大的喜剧,作为开山之作。但是如果我们得到的是一个伟大的、如此惊人的创造,如此的令人费解,那么我们还抱怨什么呢?在科幻小说里,有我们这个时代最棒的故事。如果你刚从传统文学的世界中走出来,那么翻开一本科幻小说,或是和科幻小说家在一起,就像是打开了一扇古老风格的闭塞小屋的窗户。
我的新导师告诉我,他会带我去一个小酒吧,那里是科幻小说作家经常去的地方。他说到做到。我记得那是离港湾街不远的白马蹬小巷。那里有一间小屋,里面都是一些带着眼镜的,瘦瘦的男人,他们回过头,小心翼翼地看着我,一个男性的世界。不,这个词显示一种性别优势。就用小伙子们的世界来形容吧。不,这个词又太朴素平常了。这是一个部落,一个小团体,一个家庭,只是没有女人。我感觉我不应该属于这,就算在那个美国人的陪伴下,他对这里很熟,也很受欢迎。他们只是防御性的:因为他们是那么彻底地被逐出文学界。他们的防御带着幽默与调侃。我愚蠢地说着尼采的超人论、启示录,这使他们很尴尬。我希望阿瑟·克拉克在那,但是他当时可能离开去美国了。
我曾以为那只是一个无聊的团体,因而感到失望,但是我错了。在那个普通的房间里,在那个平常的酒吧中,进行着这个国家最先进的思考。(皇家天文局当时说把人送上月球是一个荒谬的想法。)这些男人谈论的、思考的正是卫星传送火箭,飞船以及太空旅行,电视的社会用途。他们与全世界同他们有相似看法的人团结在一起:“地球是人类的摇篮,但是你不能永远活在摇篮中。”康斯坦丁·切尔科维奇说。阿瑟·克拉克说:“我们生活在历史长河中特殊的一个时代人类作为单一星球的公民的最后时日。”我的麻烦在于我不懂数学和物理,我没有办法用他们的语言与他们交流。由于我的无知,我知道自己已经被科学的发展排斥在外了而在这个时代,科学是前沿阵地之所在。人们现在不会像19世纪那样,从最新的文学小说中寻找关于人类的新闻了。
当列举战争以来最优秀的英国作家的时候,没有将阿瑟·克拉克、布莱恩·奥尔蒂斯算在内,没有任何优秀的科幻小说作家。传统文学开始变得越来越有局限性。
就这样,我和皮特开始了新的生活。这可以算做一个成就,并且我为自己而感到自豪。最重要的是皮特,他很喜欢这种生活,尤其是肯辛顿的幼儿园,还有和琼、欧内斯特一起生活时的家庭气氛。从来没有见过像他那样那么喜欢交朋友的孩子。我们的生活还是从五点就开始。同样的,我还是在他睡醒后花两个小时给他读书,讲故事,因为琼的卧室就在下面,地板很薄,她又很晚才起床。或者他听收音机,我们已经忘了收音机在电视出现之前所扮演的角色。皮特很爱听收音机。他什么都听。他听了两部根据艾文·康普顿·伯内特小说改编的广播剧,每部一个小时,站在收音机旁边,就像被完全钉在那里一样。他在听什么?理解了多少?我一概不知。我始终相信一直到七岁左右,孩子都有足够的能力去理解和大人们一样多的东西,甚至更多。然后他们就突然变笨了,像大人一样。在皮特三四岁的时候,他好像懂得所有的事情,八九岁的时候就只知道看漫画。这种现象我一次又一次地在其他小孩身上发现:一个三岁的孩子会坐在通往电影放映厅的入口处看完整部《2001:太空漫游》,但是四年之后,他就只能接受鲁伯熊了。
我当时正在写作《玛莎·奎斯特》,这属于传统小说的类型,虽然当时实验小说很受欢迎。我在头脑中构思了上百种《玛莎·奎斯特》的故事,构思人物形象,消磨时间。但是最终,这篇小说还是直来直去地讲述了我如何处理我痛苦的青春期,我的母亲,和所有的那些痛苦,为了生存而进行的奋斗。
现在,我收到了一份母亲的来信,说她要来伦敦,她要来与我住一起,帮助我照顾皮特,并且还有一个无可避免的,离奇的,让人心碎的事实她已经自学了打字,要当我的秘书。
我崩溃了。我跑到床上将被子盖在头上。当我把皮特送到托儿所,我又爬上床,呆在那,直到晚上接他回家。
现在,又一次,存在时间的问题,时间的恶作剧,直到我开始写这些。我被逼着按照日历和严格的时间去完成我的工作,当时模模糊糊地感觉我是在丹柏路住了……差不多三年左右。但是,那是因为我好想回到了童年,看到的一切都是新鲜的和直接的。我已经部分地回到儿童时代了。无论我如何试图摆脱和拒绝,不,那不会只有一年,那是在我去琼家的前一年,可事实是在接到妈妈的来信时,我在琼那里只住了六个月。然而,那几个月如今看起来如同几年。在你的生命中不同的时期,时间的概念是不同的。在你三十岁时,一年比儿时的一年要短得多对于孩子来讲一年是那么地漫长但是却比四十岁时要长得多;然而到了七十岁一年如同一瞬间。
当然她一定会来找我的。我怎么能天真地假设她不会来呢?她会尽早来的。她曾被流放到南罗德西亚,怀着伦敦之梦,而现在……她和她的女儿合不来,或者,实事求是地说,经常吵架。哦,不要介意,这个女孩是脑子有问题了,应该学着听妈妈的话。她是一个共产主义者吗?她总是有一些不光彩的朋友吗?那些都没有关系,她的妈妈会介绍给她相当善良的人。她写了《野草在歌唱》,那本书使她的妈妈感到气愤和羞辱,究其原因,是因为那些书被白人所憎恨?还是那些关于当地的极端不公平的故事?好吧,她这个女孩的妈妈将对所有人这样解释:在这个国家以外,没有什么人能真正地理解白人所面临的问题……但是作者不是在这个国家长大的吗?她的观点是“错误”的,很快她就会知道这点……她打算与她的女儿住在一起,她的女儿结束了第一次婚姻,离弃了两个孩子,在战争最激烈的时候嫁给一个德国难民,一个支持黑人并且蔑视宗教的人。
那么,她对此怎么看呢?现在我相信她没有想这么多。她不能接受。她渴望再次住到伦敦,但那是她1919年离开的伦敦。她没有朋友留在这里,除了黛西·莱恩,她们通了几次信,但是黛西·莱恩现在已经是一个老女人了,和她的姐姐一个前日本传教士住在里士满。那里有她哥哥一家,而且她要回家参加他女儿的订婚典礼。她的嫂子说过:“我希望简不要期待自己会在婚礼上占据显着位置”(珍:这个普通的名字是家里人对穆德1的昵称,这也有助于让她不要想象自己会有多大吸引力)她写信告诉妈妈她必须坐在后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