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府,不只是苏丹城的首富,还是整个江南的首富。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这一代的当家人——凤亭玮,如许的父亲,还是当朝的镇南大将军。素来,江南大多是出文官的地方,偏偏这却出了个大将军,大将军在当上大将军之前,这个家族却还是出了名的商贾之家。但这些都可以不计较啦,最要命的是,凤府和当今皇后娘娘的娘家,以及唯一的异姓王,景南王府,几家是三代的世交。还有已故将军夫人的娘家也是江南有名有望的首富之家——方家。生在这样名望之家的凤如许,打小便是大家的掌中宝,更是凤家的心头肉。这里却是还有着别种缘故的。
  话说,凤亭玮这一辈有兄弟三人,上面还有一位长姐。长姐是早早就出嫁了,但那夫家哪敢得罪凤家,于是这位长姐可就不如一般的女儿家以夫为天,三不五时的就带上儿子回娘家来陪陪凤老夫人。而长子凤亭微则并非凤家的亲生子,只是外人都不知罢了。然,最小的凤亭珉大家已经有多年没见到了,据说是还未成家就失了踪。所以,到了如许这一辈,正统的凤家人就只得如许一个,加上凤家老夫人和那大将军都是疼女儿胜过儿子的主,凤府上下能不把她疼入骨子眼么?
  只是,世事哪能尽随人意。那年,如许一十有四,未至及笄之年,本来纯真的妙龄华时却发生了一件足以颠覆整个凤府的惊天大事。
  那是宣武一十三年,大将军凤亭玮在边境抵抗意欲入侵的北胡蛮族,战役从入夏时一直打到了次年的春末,最后大将军终是带领一干部下击灭了蛮族的主军。哪知,北胡主帅公冶陌的一名副将心中怀恨,在凤亭玮班师回朝的途中只身前往行刺,凤亭玮意外身亡。这消息一传到京城,瞬间掀起了轩然大波,北胡大汗自知理亏,当下斩了那鲁莽的副将并奉上了俯首称臣的降书,公冶陌也自动请辞去了那大帅一职。朝廷倒也满意这样一个结果,就没再追究下去,就此作了罢,但追封了大将军凤亭玮为镇南侯,怜其女孤,特封为南如郡主。如许虽然身份比以往尊贵了,却也知道这些个虚名又怎能撑起这诺大的一个凤府?上门吊唁的达官贵人中又有几个是念些旧情的?如许那时还不是很能懂得这些变故会给她带来些什么,只是看到祖母有些苍老的身影更加羸弱了……直到见到景南王妃,小小的如许才知道什么叫人情冷暖。
  “如儿,你也知道王妃婶娘打小就很喜欢你的。”景南王妃林氏把玩着手中略微粗糙的茶杯。
  未满十五岁的如许还不是很明白,王妃婶娘为什么要把她约在这种小酒楼和她单独见一面,还不能让阿倦知道。王妃婶娘是阿倦的母妃啊!其实,如许和景南王世子秦离倦一直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的,凤亭玮生前,景南王秦政德也常戏言要结亲家,两家也都默许了如许和离倦的交往,只是一直都未正式定亲。
  “王妃婶娘,如儿都知道。你和王爷叔叔都很疼如儿,而且,阿倦……”
  “而且倦儿向本王妃保证会一直把你当成是妹妹一样照顾,将来我们两家还会是世家好友。”
  如许愣了,王妃婶娘是什么意思?
  “阿倦他、他真的是这么和王妃婶娘你说的?只当如儿是妹妹……”
  “如儿,你应该明白你现在的处境,有我家倦儿做你兄长不好吗?再说,你们凤府往后还不定会变成什么样?”
  景南王妃说完眯了眯那双狭长的盼目,小口呡起了桌上的茶水,约是那茶叶劣质,王妃只呡了一小口,皱了皱眉便再未拿起过那茶杯。如许懂了,恐怕阿倦现在也很难吧?王妃是在告诉她,她现在已经不再是那个有权有势的大小姐了,一个徒有虚名、可以任人宰割的小女孩是没有资格成为她景南王府的世子王妃的。
  “王妃婶娘,就算如儿和阿倦再怎么努力你也这么坚持吗?”
  “婶娘知道你们还是孩子心性,等成家了就好了。”
  “如儿明白了,您不用再担心了。”倦,你不用再为难了。如许在心里补充道。
  “真的,如儿。婶娘就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景南王妃满意地回去了。如许望着那个她一直以为很温柔,很贤淑的女人渐渐远去的轿舆,心痛得无可言语,凌迟确实是一种极刑。世态炎凉即是如此,不过,怕是将来有人会追悔。
  自此,如许的世界再也没有平静,祖母的年迈,大伯父一房的刁难,姑姑那头虽然没说什么,但对凤府的态度也不若往昔了,甚至连原本凤府名下的商行也不断出现中饱私囊、暗度陈仓的大小事……刹那就被不可自抑的心酸湮没了所有的理智,如许懂得了,要让自己不受伤,就要无所在乎,隐瞒、欺骗,没有信任,伤害就谈不上,越是在乎的越无法自拔。伤疤将永远刻在心底最深处。
  宣武一十四年,初秋,离大将军凤亭玮意外故去已五个月整,凤府已初露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端倪。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自作聪明的人了。他们以为自己的想法是最为正确的,却不想正是自己的多想而改变了对其最有利的位置。你说呢?”
  “一切顺其自然才是明智的。”一道温润的声音接道。
  “呵,柯月觉着呢?”
  “小婢不懂。”柯月若有所思地拿起一片冰好的蜜桃递给如许,“郡主,您变了。”
  “是吗?”如许悠悠地把蜜桃搁在一旁,理了理裙摆,起身离开了那长长的藤椅,“以后,在琉园内你还是唤我小姐吧……郡主?那与我何干。”听人喊了个把月的郡主还是怪刺耳的。
  “是,小姐。”柯月机警地应道。
  “你别吓着柯月丫头。”
  “侥(yáo)哥哥,要心疼就收了吧,我会应的。玥宁姑姑也不会为难。”
  “小姐?”柯月一惊之下,秀脸霎时没了颜色,旋即向着如许跪下。
  秦离侥也是变了颜色,他知道如许确实不同以往了,“如儿,你真的要这么伤我么?”
  “伤到你了么?”如许单手扶起跪着的柯月,“然,这话可就要伤了柯月的。”
  “小婢身卑,侥少爷的无心之语岂会伤到小婢?”
  “算了,你先下去吧。”
  “是,小婢告退。”
  看着柯月走出水榭,不见了身影,秦离侥才又道,“现今,多想的应是你吧。”
  “嗯,也许吧。”如许心不在焉地欣赏着那几尾锦鲤在碧绿的荷叶下嬉戏,“但我还有自知之明,尚不会自作聪明。”
  “如儿,我知道,你想做的事没人拦得住……我不想拦,更不会拦。”秦离侥有些落寞,“只是,不要把我排除在外。”
  “侥哥哥,没有你,我又岂能成事?”如许知道,她要做的这事,成了,凤府门楣将不比以往低,败了,那她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明日,我与翩然有约,你也一起吧。”
  秦离侥乍听之下,倒是吃惊不小,连华翩然都卷进来了?……
  翩然虽是女儿身,却是华家这一辈唯一的继承人。虽然凤、华两家一南一北,如许和翩然却是打小起的手帕交,套用男子间的一句俗话:那是从小穿一条开裆裤的好兄弟!这话虽不雅,却也不难看出两人的姐妹情谊!
  这日,华翩然一袭男装孤身进了这奇景楼。奇景楼,原是凤府名下的一间古玩店,是年立夏时被一个北来的商人给趁势盘了去。华翩然本想到这事就有气,殊不知如许却将见面的地点选在了这奇景楼,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晃了进去。
  “这位公子”掌柜的只消瞄一眼就知道上门的客人是头肥羊,“不知需要些什么?本店的货色可都是上乘的!”
  “本公子自己长眼会看。”华翩然最腻这种贪婪的小人嘴脸,“我还要等个朋友,待会再说。”
  掌柜的一听,将华翩然上下打量了翻,蓦然间已了然三分,“敢问‘公子’可是姓华?”
  “你是何人?”华翩然立即警觉了起来。
  “我家少主在内屋已等候多时。”掌柜的低下头,左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你家少主?”华翩然更是迷惑。
  “是,少主说有位姓华的公子今日会来本店赴昔日之约。”
  “你家少主是如……”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华翩然再不济也猜的到。
  “公子请。”掌柜的适时打断了华翩然的话头。
  华翩然心中已有数,便也不再计较,掀了帘子进了内室。却听那掌柜的在外对那几个伙计交待道:“也不知是不是昨夜没休息好,头疼得很,我去内头躺会,你们顾着点,没我的命令谁都不许进来。”
  “是,掌柜的。”
  华翩然估摸着那几个伙计应是靠得住的手下。这么想着,猛见一华服公子哥倚在几案前正聚精会神地琢磨着案头上的残局。
  “少主,华小姐到了。”不知何时跟上来的掌柜咻的出声。
  “啊!翩然来了。”那华服公子哥抬起了头,那姣好的面容虽做了些修饰,却也瞒不过自个儿的手帕交。
  “如儿,真的是你!”华翩然没想到盘了这店的竟是凤府的郡主。
  “嗯,小心点,守好了。”
  “是,少主。”
  华翩然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那掌柜的,却让她不经心惊,现在的掌柜哪还有刚才在外头的那副小人样,连眼神都变了,没有贪婪,只有忠诚。
  “好了,翩然,跟我来。”如许径直拉住翩然撩了那内屋里头的另一面帘子,原来这是个后门,门后是一条悠长而远古的弄堂,弄堂里有数十个路口,如许带着翩然拐进了弄堂的第三个路口,尽头有一扇老旧的小木门,三快两慢的敲门声过后,门便自动打开了。
  “这条道我只带你们走一次,此后你们就得自个过来了。”如许边引路边和翩然交待着。
  “我们?”翩然疑惑道,“难道,……是离侥?”
  “翩然,你不愧是我们中的狐狸!”闻声迎来的秦离侥就那么随意地往那一站。
  “狐狸?哼!就算是狐狸,那也不敢与虎谋皮啊!”翩然反击。
  如许只是笑看两人相互暗讽,倒也乐得逍遥,“不管是狐狸,还是老虎,现今可都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天啊,怎么一到你嘴里我们都成蚂蚱了?好歹狐狸要漂亮多了。”翩然笑道。
  “你还别说,在如儿面前,你我连皮都谋不了,不是蚂蚱是什么?”
  “可以了,再这么胡闹下去,可就耽误了正事了。”如许打住话题,“进去说吧。”
  翩然一进屋就发现了这里似曾相识,“如儿,你当真心细如尘。”
  “是啊,如此摆饰,便让人误以为这还是在奇景楼的内屋。”离侥接话道,“不定哪一日便会用得上。”
  “我只是懒人一个,才会有如此安排。”如许解释,但看那两人的神情想也不会听得进这个不是解释的解释,现下便示意两人进入正题。
  “你第一步预备怎么走?”离侥看向如许。
  “按照如儿的脾性,这最要紧的应是安内吧?”翩然揣测。
  “没错,这段日子,凤府可是很不平静呢。”如许眼中透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狠厉,“祖母现今毕竟是老了,有些事我不想累她操心。这回,我那大伯父可是下了重药,非要把我逼下马不可。”
  “如儿你好歹是他侄女,没想他竟这般狠。”翩然道,“你那姑姑也不管?”
  “管啊,怎么不管?想让她自个的儿子分杯羹我也就认了。没曾想,她那宝贝儿子要的可是整锅粥。”
  “哼!这帮白眼狼,当初要不是将军叔叔撑着整个家业哪有他们的今日?”翩然愈加地气愤。
  “翩然,说话柔和点,如儿都没你激动。”离侥淡定,“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个局面的?”
  “父亲头七刚过,他们就开始动了。你们也知道本朝侯位是子袭的,我父亲无子,这便是断了。可是,他们暗中各自拉拢官场的重要人物,向皇上请旨希望能恩准侯位可由兄弟子侄承袭,可惜没成功。”
  “他们想得倒美,谁都知道,凤家大爷是个势力商人,文武皆不入流;二爷文武全才,只是……”翩然看了看如许,继而道,“三爷据说是个文人,做个文官倒也行得通,可惜人不知在哪。”
  “说到子侄辈,就更不成气候了。”离侥亦洋洋洒洒道来,“大爷只有凤如信这么一个儿子,偏那凤如信还不如他老子,而凤如信的儿子刚满两岁,本来这侯位要落这毛孩头上也有可能,可惜,凤家还有位长姐,她那儿子卫少倾虽不能文,这江湖好说也混了几年,怎能甘心输于一小娃娃,那末,两边必定都讨不了好去,还顺带坏了凤家的声誉,这事决计干不了。再说这卫少倾,本是可选的人,只是他是江湖人,当朝必不会录用。而二爷这边就你,只叹你是女儿身,而三爷就不用说了,这多少年了连个影子都没见过。”
  “所以这招纯粹白搭。”如许总结道,“故而当时我也没放在心上,何况要真让他们其中一人承袭了,我倒觉着也不亏。”
  “如儿,你就不怕他们承了你父亲的侯位,视你为眼中钉?”翩然担忧地看着如许。
  “我会怕他们不成?”如许反问,“再者,我料得这旨请不下来。”
  “想想也知道,皇帝姑父还是太子时就带着你父亲,能不了解凤府中人的能耐?何况,他也定然摸透了你父亲的犟脾气。”
  “侥哥哥说的我当时就考虑到了,只是没想到这招不成,我那大伯父竟横下心来了个釜底抽薪,想动凤家的老底。”
  “你的意思是他在打商行的主意?”翩然忧虑地问道。
  “没错,我当时就觉得奇怪,各大商行怎么频频出错,不是账本有误,就是连连亏损。最后才发现是他在搞鬼。”
  “他这么做可是会毁了凤家的。”离侥沉吟道,“他是想先毁了凤府名下的商行,再用从各大商行敛来的钱财自立门户,最后回凤家做当家人。”
  “前面的你都分析得不错,只这最后一条我还不能肯定。”如许轻轻揉了揉微疼的太阳穴,继而道,“更糟的是,卫少倾也进来插了一脚,现在两人正互相叫劲僵持着呢,倒也消停会!”
  “这都乱成一锅粥了!”翩然哀叹,“如儿,也亏的你能忍到现在!”
  “我耐性可不是很好,不然,自三月前开始我也不会暗中盘店。”
  “说起这个,我还没问你,你这家店的掌柜不错啊,什么来路?”
  “你是说乾叔?那是我父亲先前的部下,几年前在战场丢了条胳臂,是我父亲救下了他,后来就留下保护我了。”
  “胳臂?”翩然有些疑惑了,“可我留意到他两手健全啊。”
  “右胳臂是假的。”
  “我说呢,怎么用左手请人的?”翩然讪笑,“我还道是个左撇子呢!不过,倒是个可用之才。”
  “如儿”离侥似是想到了什么,“你说他是你父亲生前留下的部下。”
  “是啊,有什么不妥么?”
  “没有,这么多年你父亲就只留了这一个?”
  “这倒不是,无牵无挂、甘愿留下的还有三个,都是父亲救下的又回不了战场的。”如许有些明白离侥的意思了,“你的心思我应该猜的八九不离十,回头我会办的。”
  “我也明白,不过现在找起来会不会有些麻烦?”翩然思索道,“不然放两个出去联络。”
  “这也好,那末,我听说侥哥哥的情报生意做的不错啊!可能要麻烦了,不过切记我要的人必须忠心不二,到时也要烦扰二位帮忙把关啦,特别是…呵呵…翩然姐姐的双眼可堪比老孙的火眼晶晶啊!”
  “啊?……”
  翩然和离侥对望了一眼,怎么想都觉得这好像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