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镇
约莫是晌午时分,卫少倾终于走出了那大山丛林,前面入眼的依旧是峰峦叠嶂,眼下这里还没有修筑官道,只有一条杂草丛生的小山道,可想而知,再往前去必将是一段艰苦的路程。
从半山腰往下看的时候,卫少倾已经能够看清山下的一片古镇,这已经是边远山区了,再翻过两个山头便是北胡的疆土了。当然,卫少倾没打算要去往北胡,再者,他也没有准备通关的文牒,守镇的兵士都是十分严谨的。而实际上,卫少倾这是准备从这个边远小镇绕道回暗玉山庄。毕竟卫家他现在是回不得的,最好的去处也不外乎江湖了。只是别人又不是傻瓜,若大大方方的回去必会被追杀,绕道而去才能避人耳目,而且绕的还是最偏僻且最远的一条。
这两日到镇上的客人与平时一样多,不过大都是路过的熟人行商,夹杂着少许的陌生过路客。卫少倾已有一整夜未吃过东西了,这首要紧的便是去找了个小饭铺好填饱肚皮。
自然,边镇的饮食是比不上江南的精致丰盛,加之此镇临近北胡,本土民众的口味颇有些上的习性,粗放而豪爽的食客俱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虽然混迹过江湖的卫大公子多少还是有些不适应,何况,世人都是从简入奢易,从奢入简难,只喝了一口充斥着怪味的奶酒,卫少倾便放弃了,宁可喝那清清淡淡、一穷二白的凉白开。一顿炖羊肉加面疙瘩下来,卫少倾禁不住在心中暗暗咒骂。
因着一天一夜没合眼,卫少倾决定还是在镇上留宿一宿。古镇不大,客栈倒是不少,大多是木头房子,卫少倾便随便进了一家临近出镇子的小型客栈,客栈没起名字,客人也多不在意。幸好,这是边远小镇,物价偏低,询问了店家,备三天的干粮,再挑匹马,算下来也没花掉多少,不然就卫少倾身上揣着的那几张银票和一袋子钱铢,还真不一定能撑到暗玉山庄。
话分两头,秦离侥三人慢了卫少倾小半日,收到了监视其的下属的口信,三人觉得也不需要太着急。
三人行程同卫少倾差不离。简陋的饭铺就搭在镇上的主街边,虽说是主街,也就两三丈宽,辛而是铺了石子的,不然人来马往的免不了要带起点尘土,否则,三人就着尘土咬一口焖羊肉、喝一口青稞茶,光想想就没胃口。就这么将就了一顿,好歹是祭饱了各自的五脏庙。
当夜,在秦离侥的安排下,三人终究是给了将卫少倾一个迎头痛击。一路逃匿,竟是拐进了镇上迷宫般的有名穷土巷里。
虽然寒碜了些,但好歹也连着几条小街,且均是七拐八弯的泥巷子,顶多也就能让两个成年男子并排走过,两边的院墙皆是用土泥混了细碎石子垒砌的,约有一人高,墙里是横七竖八的土胚房,几人在小巷中拐左再拐左,穿过一道两道小土门,再拐右……没一会,便没了方向。卫少倾靠着这些院墙土房倒是避开了秦离侥三人。萧玉殊恨得直咬牙,秦离侥同云洛倒是显得胸有成竹,“只要他还在这小镇上,就避不开咱们。”离侥如是说,云洛颔首。
又是一日,日头还未暖起来,几支马队运着货物往中原、上京等地去的便早早起来做赶路的准备,车上或是装着皮草,或是手工的毛皮饰物等等。
其中一支贩酒的马队的老板正因为一早的好运气而偷着乐。
原来昨儿半夜,他马队里的一名短工害了病倒下了,老板正为这事发愁呢,一早上就碰到了一个二愣子,看样子二十岁上下,力气也颇大,就是灰头土脸的寒碜了些,不过人家不要工钱,只要管饭就成,最好还能有个睡觉的地儿。
老板一听可乐坏了,这不就跟免费的差不多。为此,原本还愁眉苦脸的老板心情大好。立马叫伙计安排了上工,好赶在晌午之前离开小镇子。
晌午,马队出了镇,慢悠悠往中原方向走,一路马铃叮叮当当,煞是好听,而且由于边镇落后没有官道,又是大队人马,所以走得都是稍加修葺过的大道,虽然路面既不是很平整,亦有些绕道的味道,但也还算稳妥。
偶偶有些陷脚,老板都不敢急着往前赶,马车上三分之二都是高档的葡萄酒和果子酒,还有一些青稞酒,若是一个不小心,烂了酒坛子,那可就亏大了。所以老板宁可缓上一会,也不冒进。
一路上小心翼翼,倒也没什么操心事发生,一切都算稳妥,就这么直直走了五里地,眼看着就要走过最后一段细碎石子路便可上官道,随后一辆装了果子酒的马车却好巧不巧的被一个坑给卡住了,幸好车上的酒没事,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只是由于装载的酒坛子过重,车轮陷下去了一半,想要弄出来不是一刻的功夫,老板望了望天,想着在日头落山时一定要赶到下个投宿的地方。无奈唤了人过来帮忙卸车。而新来的大力免费工被老板特别点了名。
老板紧张的在一旁看着,不停地交代着,“小心点、小心点,这都可是银子啊……唉,那谁?轻点放!老爷我都说多少遍了……哟,那新来的,小古啊,手脚还真是麻利,也够细心的,要不以后你就跟着老爷混吧!保管你住大房子,娶个漂亮媳妇……”
小古脸色有些不正常的呵呵答应着,手上的活计也没耽误,只在没人看得见的地方狠狠呸了口。别看这小小的一呸,那可是小古,不,是卫少倾卫大公子长这么大以来做出的最为粗鄙的行为了,足以可以看出他此时的感受是有多么怨念了。
不过,卫少倾大爷要不是被那三个超有能耐的人的联合追杀给刺激到了,他能这么憋屈么?卫少倾不住的提醒自己输要输得起,形势明显对己不利,义气用事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稳定局面伺机突围才是上策。这么一分析,深感大丈夫能屈能伸,就这点破事犯得着郁闷么?
马队一帮子人正忙活的热火朝天,那边‘滴答滴答’来了三个小哥,老板瞧着这通身的气派就知道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赶忙让出一部分道来。
萧玉殊在马上居高临下瞥了众人一眼,道,“哟呵,这是怎么了啊?”
老板赶忙道,“没事,就是车轮子卡主了。不妨事的!”
“是吗?那我们哥几个就不打扰了。”
萧玉殊这么说着,便打算穿过去了。哪只刚要拍马前行,蓦地眼睛一亮,打住,惊呼道,“咦?那不是我大兄弟家的小子么?”
闻言,包括老板在内集体愣住了。
“真的嘢。”云洛用着自认为很是煽情的清冷调调呼道,“倾哥儿,你怎么在这呢?害的我们好找!”
老板心里还嘀咕是哪个,便顺着云洛的目光瞥到了新来的小古身上,“小古——”
卫少倾知道逃不过了,昨夜受的内伤还没调理过,现下是想逃也没辙了,硬着头皮出列,“侥少、云洛……你们还真是阴魂不散了!”
“卫少,这可是你自找的。”秦离侥下马,绝情的盯着卫少倾道,“不管怎么说,小倦的仇我是一定要报的。”
“何况,你还三番五次的和小如做对。”云洛看着卫少倾,感觉还是有些复杂的。
萧玉殊才不管,怒瞪着他,“你居然敢弄伤我的小离儿!”
云洛闻言,眉宇微拧,“小如是我妹妹,不是你的,注意言辞。”
“哼!”萧玉殊才不会听进去呢。
卫少倾无语长叹,“告诉如儿表妹,祸不及妻儿,同古家的所有恩怨一笔勾销。”
秦离侥淡然道,“话我会带到,至于答应与否,我们没法替如儿决定。”
“有你这句话就成,好歹他们也是凤家的曾外孙。”卫少倾说道,“老板,你们赶紧上路吧。”说着把怀里的几张银票塞给老板,“那酒就不要管了,走吧!”
老板见状愣了又愣,好不容易才被这个‘小古’瞬间散发出来的气势给吓醒,急忙整队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又是那叮叮当,叮叮当的声音,卫少倾突然觉得这声音真好听,比上京的花魁娘子的琴曲还要好听,眯眼看着马队继续前行……许久。
“你们是怎么发现我藏在了马队里的?”卫少倾觉得就算死也得做个明白鬼吧。
云洛和秦离侥不由双双瞥了眼萧玉殊。
卫少倾了然,“不知这位公子可否告知。”
“我在边境有些道上的朋友。”萧玉殊隐晦的提了提。
“敢问公子大名。”
“萧玉殊。”
“原来是无名传人。怪不得、怪不得!”卫少倾觉得老天爷真是特别中意耍弄世人,“动手吧!”
卫少倾深吸一口气,反正都要死了,无所顾忌,不妨放手一博。说着不知从何处取出了一把短刀,卫少倾轻喝一声,手中团起一道银光,身形迅速,直向云洛与秦离侥扑过来。之所以没有直接冲向萧玉殊,自是卫少倾有自知之明,从弱的开打。
秦离侥将腰间的索鞭接了下来握在手里,随手挥了两下,便将卫少倾的招数给化解了。尽管他厌恶兵器,尽管他从不在人前无所顾忌的开打,可怎么说也是皇亲贵族,一身功夫算不上高手倒也绝不会给秦家丢脸。
云洛则是闪到了一旁,毕竟人家是为自己的嫡亲堂弟报仇的说,还是先不插手的好。而萧玉殊却是垮着一张脸缩在路边当个看客,谁让对方都不睬他的说。
卫少倾见自己的突袭没能伤到秦离侥,心中不禁有些沮丧,也有些心惊,没想到这个温文儒雅的秦大公子也是个不出世的一等练家子,还真是一个扮猪吃老虎的主,面上却还是十分平和,“侥少,不错啊。”
秦离侥抖了抖鞭子,十分好脾气地回道,“彼此彼此,接着来。”
卫少倾重新举起了手中的短刀,心里却已经认定,这次怕是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
秦离侥人未动,只是将鞭子甩了过去。虽然只简简单单的一招,卫少倾却没法攻破,脸色蓦地一变,生生受了那一鞭,趁机从腰间掏出一颗小球,向秦离侥他们的方向扔去!
一声脆响,烟雾腾起,云洛、萧玉殊一看,暗道不好!这秦离侥身手不俗,也少了对敌经验,竟然着了卫少倾的道,两人同时越了过去,云洛拉住了秦离侥,萧玉殊则向卫少倾逃跑的方向追去。
“没事吧?”云洛担心的问道。
“没事。”秦离侥脸色不是太好,“追!”
话落,两人亦是追上前去。
绕过大道旁的一道坡丘,再转过一道梁,卫少倾正蹲在树丛,将短刀别在了腰上,一手捂着被鞭子伤了的肩膀,直到确认不远处的三人跑远了才小心翼翼地走出来。因疼痛而尽量屏住呼吸,手按在短刀柄上,提防着四周,周围很静,静得只能听见风的声音。然后,卫少倾压抑住不断涌起的希望,向不远处的树林迈开脚步。
然而,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身后的一个声音。
“卫少倾!”
卫少倾迈开的脚步陡然定住了,他缓缓回过身,看到突然出现在大道中央的秦离侥三人。
“没想到,还是被你们发现了。”卫少倾苦笑一声,单手放在了短刀柄上,缓缓拔出短刀,凶狠地扑过去!这次没有退路,即使知道他们三人的功夫远在他之上,然而他必须要试一试,不能就此放弃,毕竟已经努力到现在,妻子、儿女还在庄里等着他。
大片的云全部越过树林,向林子深处飘去,风云变幻间,卫少倾的短刀已然刺向了秦离侥的胸口,秦离侥没有丝毫的躲避,奋力一击,长鞭便绕住了卫少倾的脖子,卫少倾整个身子瞬间定住,死亡,随着脖子上越缠越紧的鞭索,不过是个时间问题。
“记住……你答应的……带到……”卫少倾突然放弃了抵抗,艰难的的吐出一句不完整的话。
秦离侥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我记得。”
卫少倾的目光渐渐黯淡下来,“谢谢……对不起……”
越来越重的窒息感让卫少倾逐渐晕迷恍惚……迷蒙中,他好像见到了那个他欺骗了其一生的妻子,古乐儿,还有他未长大的儿子和女儿,还有娘亲,甚至还见到了表妹如许……只是他们都在和煦的笑着,那副场景很美很温暖……
终究,还是他负了他们。
如果有下辈子就好了,有下辈子,他就可以陪着乐儿看着他们的孩子长大成人,可以孝敬父母,和兄弟姐妹们和睦相处,那该多好啊!
……他还记起了云洛说的那句,名利权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真的是虚的呢!只是,他已经没有了后悔的权利……
云洛最后还是主张将卫少倾给葬在了那个树林里,为他的下辈子送上了挚诚的祝福。
一马一车不快不慢的行着,不消半个时辰,便见到了宽敞的官道。
此时在官道旁的小铺前,萧玉殊要了一盒点心,极快地走到马车前,轻轻一跃,翻身钻进了车厢,很不耐烦地把支着下巴看着秦离侥。
云洛不喜欢坐马车,便在车外独自骑着马。
离侥从车顶取下一个盖着黑布巾的笼子,里面装了一只还未成年的海东青。随即将台几上写好的信笺折好绑到了海东青的腿上,然后掀开扯帘放飞。
想来,如儿应该很快就能接到消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