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夜晚,连海风也带着几分躁动,满月当空,光华如水,却有些迷凉。透过推窗,离倦倚靠在轮椅中,定定的望着那一片清泠月色。仇生长宁只穿着一件素白中衣,长发未束,墨黑的发丝铺散在地板上,侧靠着旁边的矮几,平日里白皙隽秀的脸庞,因着青丝的映衬,透着一股子别样的幽深。
  离倦并未注意他,只他知道了自己的残缺后,他便再没有了往日里的温和风雅、轻狂不羁。
  “你不想知道是谁要你死么?”仇生长宁百无聊赖的把玩着矮几上的珠贝茶盏,漫不经心的随口问着。
  离倦暗沉着嗓子反问道,“你当时为什么要救我呢?”
  仇生长宁微微敛了眼帘,“我本来没打算管你的。”话语中带着轻笑,似是在自嘲。
  “可你还是救了。”离倦侧首看着仇生长宁,“现在知道是谁要我的命还有意义吗?”
  “万事的存在发生,总是有它的理存在。”仇生长宁若有所思的回视瞧着离倦,“你想它是有意义的,它便不会没有意义。”
  离倦看不懂仇生长宁,“希望真如你所说的那般吧。”
  “你真的那么在乎?”仇生长宁蓦地换了话题。
  离倦眸光不觉暗沉了下去,“最初,我是真的想着就那样死在那些人手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却在最后想到了我还需要对别人的人生负责,能活着,我觉得真是很好,可是,如今,我却发现像这样活着真是一个笑话。”离倦不知道为什么,在仇生长宁面前,他很容易就能放松下来,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仇生长宁心中了然,“那就代表你还不甘心。”
  “是吗?”离倦嗤笑。
  “不甘心,就说明你还有念想。”仇生长宁正色看着离倦,“你的念想是什么?”
  离倦犹疑了一下,暗暗吐了口气,别开了头,“站着回去见那些我在意的人。”
  “你不可能再站起来。”仇生长宁凑近离倦,语气异常坚定。
  离倦双手耷拉在没有了知觉的腿上,颓废的靠进了轮椅中,有些丧气,“我猜到了。”
  “但是你还可以选择回去。”仇生长宁蓦地语气一转,“你还可以和你放不下的人一起走完接下来的人生。”
  “我还可以吗?”离倦犹豫着问道。
  仇生长宁笑笑,“如果你觉得不能,那就该放下。”
  闻言,离倦不禁喃喃,“放下……”
  仇生长宁起身,认真的看着离倦,“是的,放下!”说完,便转身准备离开,却又加了句,“你的仇,已经有人替你去报了,虽然需要时间。”继而,便消失在门外。
  离倦则是全身无力的整个靠在了轮椅上,偏着头望着铺满了满院子的冰冷月光,愣着神……
  纳南栩栩进来的时候,离倦正闭着双眸靠在软榻上,轻薄的锦被滑到了腰侧,一头乌发如同上好的玄墨泼在四周,显得,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白净,被泄进来的月光若有似无映射着,仿若整个人都是透明般的剔透。
  纳南栩栩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离倦,不禁有些看痴了,不由得轻叹,原来男人也可以这样美好!不管是怎样的姿态,都让人看得欲罢不能,却只敢远观。稍许,强迫自己收回视线,纳南栩栩上前轻轻摇醒了小憩的离倦,将煮好的药汤递到他手上,纳南栩栩轻松的笑道,“放心吧,这是最后一剂了。以后,你只要小心调养,很快便可以继续修习武道。到时,你的仇,就可以报了。”
  “嗯。”轻哼一声,离倦面无表情的一口喝下,此刻,他已没有了念想,什么重修武道、报仇,如果他不能再站起来,这些对他还有什么意义吗?
  “忆,过两日,我要去中土了。”纳南栩栩细细瞧着离倦,“你,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离倦双眸微沉,挡住了眼中的一丝光亮,转瞬又变得木然,“不用。”虽然,他每时每刻都要花费巨大的毅力来压抑自己对许许的思念,可如果要用这样一幅残破的面貌来面对他们,他宁愿他们以为他已经不在了。
  纳南栩栩自然没有错过他那刹那的气息流动,轻轻一叹,“你的许许或许还在等你。”
  离倦深深地吸了口气,“她现在应该没有时间来等我。她,还有那么多的事要做……”
  “好吧。”纳南栩栩不是很了解,明明那么想要见面,却……他受不了的摇摇头,“你还打算回去吗?”
  “回去?”离倦嗤笑,“我还要怎么回去。”或许正如仇生长宁说的,现在的他应该想的是放下。
  纳南栩栩不解的接过离倦手中的药碗,“既然如此,那你好好休息,有些事,其实,我还是可以帮你做的。”好比,颠覆那些伤害他的人……
  离倦现在不想再多想,对着纳南栩栩轻轻颔首,道,“总之,谢谢。”
  “大人,你真的要这么做?”塔尔有些惊诧的看着纳南栩栩。
  长静亦是有些不解,放一批族人到中土去?这怎么想都让人觉得难以理解。
  纳南栩栩也不懂,自己为何要这般执着,只是,想到那付病弱苍白的容颜,他便觉得这么做并没有错,何况,连他也不曾反对。
  “我已经决定了,你们都不必再多说。”纳南栩栩冷声对着塔尔和长静说道,“这次,前往中土,你们俩随同,那批人选我已经交给长宁负责了,他会赶在我们出发之前将人送过来。”
  塔尔心头一惊,却还是应了声,心忖,这是仇生长宁会做的事?如果是米拉长宁,他或许也就没什么好讶异的,可是……
  长静眸光闪闪,看了眼塔尔,随即恢复一脸平静,清声应是。
  纳南栩栩暗自舒了口气,幸好长宁不曾反对,否则,他还真不好做。蓦地,心中不觉一颤,难道这里头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你们先回去吧,我还有事要找长宁。”纳南栩栩不禁拧了拧秀眉。
  塔尔和长静相互瞥了一眼,默契的不再多言,乖顺的退了出去。
  随即,纳南栩栩转身出了福地,往长宁的石室而去。
  而此刻,长宁正独自一个人喝着他从宣武王朝带回来的烧刀子,长宁终是开始了那一步步的筹谋,可是,为何每踏出一步,他就觉得无比的疼痛呢?痛得都想这么算了,然而总有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告诫着,他是仇生长宁,仇生长宁必须这么做,如此,才能从米拉长宁真正成为仇生长宁,而神域族只需要仇生长宁。
  长宁拼命的灌着酒,想着或许醉了就好了。
  纳南栩栩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了长宁的石室外,阻止了守卫的通报,缓步走了进去。
  长宁正准备起身再取一坛子的酒来,一抬头,却猛然见到了定定站在门口的纳南栩栩,不觉有些苦笑,难得一次放纵,居然也能被‘他’逮个正着。
  长宁甩了甩稍稍有些沉的脑袋,嗓音有着酒后明显的低沉,“这个时候你怎么过来了?”说着敛着眼缓缓站起来,却并不去看纳南栩栩此刻的神情。
  而纳南栩栩现在的脸色确实不太好,甚至可以说是难看的,“米拉长宁!你居然会酗酒!”纳南栩栩有些难以接受。
  长宁闻言一愣,却转瞬轻声笑了起来,“大人,我是仇生长宁。”双手却紧紧握成了拳。
  纳南栩栩就那么顿住,是啊,他早已不是他的米拉右护法了,“仇生长宁,我有事要和你谈谈。”
  “大人请说。”长宁调整了心态,迎上纳南栩栩的目光。
  纳南栩栩瞬间感到有些气滞,移开了视线,“我很想知道,作为仇生圣父,你为什么会同意我近乎无理的提议。”
  “大人就是为了这个特地跑来找我的?”长生不觉觉得有些讥讽,“毕竟,许忆是我带回来的,总该善后吧。”
  纳南栩栩挑了挑眉,“就这么简单?你本来不是打算要把许忆炼成药人的吗?”
  长宁抬手揉了揉微微有些刺疼的额角,“就这么简单,无关我原本的打算。”
  纳南栩栩有些不相信的盯着长宁,而长宁亦是一副本就这么简单的模样反视着纳南栩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