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两个小童,搀着一个老僧,年有二百七十岁,出来相见。礼毕,只叫献茶。小童拿出一个羊脂玉的盘儿,有三个法蓝厢金茶钟。三藏夸爱不尽。老僧道:“国师来自上邦,可有宝贝借观?”三藏道:“东土无甚宝贝,就有不能带得。”行者在傍道:“师父,前日包袱那领袈裟,不是宝贝?拿出与他一看。”老僧听说袈裟,也来卖弄,遂命取去(出)穿花纳锦刺绣销金之物。行者道:“你且收起,我也取出来看。”三藏扯住,“不要与人斗富,恐生不测。”行者道:“放心,放心。”忽忙把包袱解开,取出袈裟抖开。只见毫光满室,彩气盈庭,众僧见了,无不喝彩。那老和尚见这宝贝,果然动了奸心,上前跪下,眼中垂泪,道:“我弟子没缘,这件宝具(贝)方才展开,因何眼目昏花,不能看得明白。老爹若肯放心,教弟子拿到后房,仔细一看,明早送还。”三藏意在狐疑,行者只管递与。老僧却分付众僧扫净禅堂,安设铺盖,送了师徒去睡。
那老僧珠泪纷纷,即唤众徒言曰:“我喜这个宝贝,只是无法可谋。”众徒道:“莫若舍那三间禅堂,放起火来,连马焚之,就是我们传家之宝。”当夜运柴,把禅堂前后围绕不通,安排放火。三藏师徒安歇已定;那行者虽睡,却是灵通。忽听外面人走不住,查查柴响,心中疑惑,悄悄变一蜜蜂。只见众僧搬运柴薪,已围禅堂,只待放火。行者暗道:“果中师父之言。”行者一斗,跳上南天门里,寻见广日(目)天王,借个辟火罩儿,保护唐僧。天王听罢,将罩递与行者。须臾,按落云头,径到禅堂,把房屋罩住了。行者去后面方丈上坐着,看那些人放起火来,他便捻诀念咒,口气一吹。须臾,风狂火盛,把一座观音院处处通红。
不期火起之时,惊洞(动)黑风洞里妖精。纵起云头,直至烟火之下,急入里面时,见一[一]领锦袈裟。他即趁哄打劫,拽回云步,径转东山而去。行者取了辟火罩,送上天门,交付广目天王。辞别坠云,又见太阳星上。变做蜜蜂,飞入禅堂,现出本相,叫声:“师父天亮。”三藏才醒,穿衣出身,只见楼台殿宇尽皆烧毁。三藏大惊道:“我怎么不知!”行者道:“他众人举火烧死我们,谋我袈裟,被我回风转火,烧他还礼。所以保护禅堂,未曾惊动师父。”三藏道:“袈裟何在?”行者道:“那放袈裟的方丈无火,我去拿来。”行者牵马挑担,出了禅堂,径往方丈。
那些禾(和)尚只说一齐烧死,如今又讨袈裟,众皆竦惧。那老禾(和)尚见烧了房屋,又寻袈裟不见,正在万分焦躁之处,一闻唐僧来取袈裟,进退无计,撞墙而死。三藏心中恼恨行者不合,却在上面念动那咒。行者头疼,跌倒在地,只叫:“莫念,莫念,管取袈裟还你。”
众僧跪下劝解,三藏才住不念。行者思量半响(晌),问道:“你这里可有甚么妖精?”院主道:“我这里正东南二十里,有座黑风山黑风洞,内有一黑大王,我这老死鬼,常与他讲话,便是个妖精,别无甚物。”行者笑道:“师父放心,不须讲了,一定是那黑妖望见火光,趁哄掳去。等我老孙去寻他一寻。”即唤众和尚过来,道:“你等好伏侍我师父,看守我白马,假(倘)有一毫差了,照依这个样棍与你看看。”他掣出棍来,照那火烧的砖墙扑的一下,打得粉碎,又振(震)倒了有七八层墙。众僧见了,骨软身齐(麻),磕头都叫:“爷爷,放心前去,我等决不敢怠慢。”行者急纵斗,径上黑风山去。不知袈裟有无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西天取经实堪夸,盘蛇岩涧路途赊。
观音院僧谋宝贝,黑风山怪窃袈裟。
新锲唐三藏西游传卷之八
观音收伏黑妖
话说孙行者到了黑风山上,忽听草坡有人言语,他却潜踪闪在石崖之下,偷睛观看。原来一个黑汉,一个道人,一个白衣秀才,都在高谈阔论。正说中间,黑汉笑道:“后日是我母难之日,我昨夜得件宝贝,名唤锦佛衣,明日开宴,邀请道官称贺佛衣,称为佛衣会好么?”道人笑道:“妙,妙!”行者闻得佛衣之言,怒气难忍,跳出崖来,举起金棒,高叫:“贼怪!偷我袈裟,要做甚么佛衣会,快将还我。”喝声“休走”,抡棒就打。慌得黑汉望风而逃,道人驾云而走,只把白衣秀士一棒打死。拖将过来,却是一条白花蛇。
径入山寻那黑汉,转过尖峰,只见崖前耸出一座洞府。行者近前,门上横书有六个大字,乃是“黑风山黑风洞”。即便抡棒叫道:“快送老爷的袈裟出来!”那小妖急报黑汉道:“大王,只(这)佛衣会做不成,有个毛脸和尚来取袈裟。”黑汉草坡被赶,坐还未稳,又听那话,恼得披挂出洞,叫道:“你是甚么和尚?”行者道:“你老外公乃大唐上国驾前御弟唐三藏[要]法师徒弟孙悟空。昨因院内失火,你这厮趁哄盗了袈裟,要做甚么佛衣会。若不早送出来,推倒黑山,踹平风洞。”那妖听言,呵呵笑道:“你原来是闹天宫的弼马温。”恼得行者抡棒打去,那妖躲过,长枪来迎。两下斗上十数合,不分胜负。那黑汉撒(撤)身入洞,闭了石门。行者攻门不开,只得回院,见了师父,道:“袈裟已有根由。”三藏道:“你且吃斋,还去寻取。”行者复驾祥云,竟至洞里。黑汉见是行者,两个门内杀出门外,斗日(到)红日西沉,二家手段一般,不分胜败。那黑汉又化阵清风,转回本洞,紧闭石门不出。行者却无计策,只得回院安歇。
三藏道:“这妖如此,怎生取得袈裟?”正商议间,众僧供奉汤水,吃完,〔行者道:〕“老孙去也。”须臾,到了南海,径投竹林拜了。菩萨问曰:“你来何干?”行者道:“我师投院借宿,却被熊精偷了袈裟,屡取不还,因此来恳菩萨大发慈悲,助我拿妖,取衣西进。”
菩萨道:“都是你这业猴大胆,卖弄宝贝,拿与小人看见,是以有此事。我知那黑汉有许我神通,却也不亚于你。也罢,我看唐僧面上,和你去走一遭。”行者谢恩再拜,即请菩萨出门,同驾祥云,早到黑风山前。
只见草坡前一个道人,手拿一个玻(琉)璃盘儿,盘内安着两粒仙丹,往前正走。行者认得是那黑熊精的朋友,一棒打死。行者见这盘上刻那“凌虚子制”,“想这道人号做凌虚子。菩萨可就变做这个道人,我把这丹吃了一粒,变一粒略大些儿,菩萨捧了这盘儿两颗仙丹,去与邪妖上寿,把这丸大些的让与那妖,待那妖一口吞之,老孙便于中取事。”菩萨点头,恍惚之间变做凌虚仙子。行者心下顿悟,转身变作一颗仙丹。
菩萨拿了琉璃盘儿,径到[小]妖洞门口,小妖都道:“凌虚仙长来了!”一边传报小(那)黑熊精来接。菩萨道:“小道敬献仙丹,敬称千寿。”二人拜毕坐定。菩萨连忙拿这丹盘,道:“大王,且见小道鄙意。”觑定一粒大的递与那妖,妖亦转敬一粒,递与菩萨。让毕,那药顺口一直滚下,现出本相。那妖滚倒在地。菩萨现相,问妖取了佛衣。行者早从鼻孔里出去。菩萨又怕那妖无礼,却把箍儿丢在那妖头上。那妖起来,要刺行者,菩萨早已起在空中〔念起咒语〕。那妖头疼,丢枪乱滚,大口(叫)“饶命”。菩萨道:“我那合(落)伽山后无人看管,你肯去么?”那妖难禁疼痛,只得跪在地下,告饶性命,愿皈正果。菩萨坠落祥光,与他摩顶受戒,教他手执长枪,跟随左右。黑熊方收顽性。菩萨分付:“悟空,好生服侍唐僧。”行者叩谢。菩萨带了熊精,径回南海。
行者落云,捧着袈裟,忽坠阶前,叫道:“师父,袈裟来了。”三藏大喜。众僧无不欢悦,留住还愿。次早,刷扮马匹、包裹、行囊出门,众僧远送方回。
师徒行了五七日,忽一日,天色将晚,望见一村人家,正可借宿。长老催动白马,来到街衢之内,见一少年出街忙走。行者顺手扯住不放,借问此间是甚么地方。那人被扯不过,说:“此处乃是〔乌〕斯藏国界之地,唤做高老庄。”行者又问:“你这等忙迫,所为何事?”
那人说:“我是高太公的家人,名叫高才。我那太公有个女儿,不曾配人,被妖占了,做了三年女婿。太公思想招了妖精,不好说话,日前寻得几个法士,不能收降,刚才太公骂我不会干事,教我再去请好法师来治。”行者道:“你造化!我们不比别的和尚,其实有些手段,惯会拿妖。你回去上覆你家主说,我们是东土唐王御弟圣僧往西天拜佛求经者,善能降妖伏邪。”
高才带至门者,回报太公。太公请进尊坐。行者道:“先前得闻令价说,你家有个妖婿。你可把妖怪本末说与我听,我好与你拿妖。”高老道:“老拙无子,只生三女。长名香兰,次名玉兰,三翠兰。两个从小配与本庄人家,止有小的招得一婿,说得福陵山人,姓猪。初来时是个俊子弟,后来变一个长嘴大耳朵,脑后有一溜鬃毛,身体粗糙怕人,头脸似猪模样,要吃三五斗米饭。如今又会弄风,云来雾去,走石飞沙,唬得左邻右舍不得安生。又把翠兰关在后宅,半年不得相见,不知死活。”行者道:“这个何难,老儿,你管放心。”遂于耳内取出花针,化作铁棒,扯着高老道:“你引我妖精住处看看。”老人引到门首,行者将金箍棒打开门扇。只见翠兰看见高老,扯住大哭。行者道:“你且莫哭。我问你,妖怪何往?”女子道:“朝去夜来,不知何所。”行者道:“你带令爱出去,让我在此等他。”
不多时,只见一阵风来,那妖精果然来了。行者只做不知,睡在床上推病。那怪不识真假,走进房,一把搂住,就要亲嘴。行者道:“你怎么这等,我因今日身上不快,未曾起来开门,你可脱衣来睡。”那怪脱衣上床。行者道:“我要出个恭来。”那怪问道:“姐姐何事不快?”行者道:“我爹爹说你云来雾去,没有着实姓名,亲戚不好说话。”那怪道:“我家住在福陵山云栈洞,姓猪名刚鬣。”行者道:“他要请法师拿你。”那怪笑道:“我有天罡数变化的九齿钉钯,怕甚么法师、和尚、道士。”行者道:“他说请一个五百年前大闹天宫姓孙的齐天大圣,要来拿你。”那怪道:“既是这等说,我去了罢。”
穿衣开门,往外就走。被行者一把扯住,喝道:“妖怪,走那里去!”慌得那妖划剌一声,挣破衣服,化阵狂风,脱身而走。行者制(掣)棒打下,只见化万道火光,径回本山而走。行者随后赶去。不知赶至何方,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