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墨侠(进来)大章世兄,听说你伯父回来了?
秦大章:我爸爸预备下酒席给他接风。
曾墨侠妙哉!妙哉!我来对了!
秦大章:我爸爸可没下帖请您,怎么办呢?
曾墨侠我跟你大爷是自幼儿同学,有帖没帖的,我坐下就吃!
秦大章:客人都是革命党,您怎好往里搀呢?
曾墨侠你还年轻,不知其详。想当初,西太后杀了谭嗣同,我就告诉你伯父:皇太后杀得了谭嗣同,可杀不死革命!
你伯父一闻此言,乃远走高飞,到处鼓吹革命。你伯父走后,我告诉你父亲,富国之道,实业为本,所以你父亲才弃商兴工。
秦大章:那么您自己怎么混成这个样儿呢?
曾墨侠
我呀,天生是个策士!专会给别人出好主意,不管自己的利害得失。既是策士,我就最合适办党。我听说了,有点头脸的人都要办政党!你伯父必然用得着我,所以我必须见他一面!
秦大章:无论怎么说,您不能入席!
曾墨侠吃不吃的,我非见见你伯父不可!
仲义在院中喊:“方妈!茶水预备好了没有?”方妈:“都预备了!”仲义:“张二,厨子来了没有?”张二:“早来了!”仲义进来。
秦仲义:(好象没看见曾)大章,怎么不摆上果子?
秦大章:我不知道!
秦仲义:问问你妈去!
秦大章:好吧!
曾墨侠仲义兄!
秦仲义:墨侠,我告诉你,这么破衣垃圾(音撒)的,不要紧自上我这儿来!
曾墨侠老兄,咱们可是多年的朋友啊!
秦仲义:你要真够朋友,就不该老麻烦我来!在街上碰见,你该远远地躲开!我这儿忙得很,没事就请出吧!曾墨侠唉!革了命,还是这么不平等啊!
秦仲义:你自己要强,也开个纱厂,咱们不就平等了吗?(掏出一块“站人”来)拿去!
曾墨侠(接钱,看了看,又听了听)这恐怕是块闷板吧?
秦仲义:闷板谁白给你一块?
曾墨侠唉!(往外走)
大章端着一盘果子,上。
秦大章:走啊?告诉您,别在门口等着我伯父,他是要人,不会管您的事!
曾墨侠唉!我要是运气好,也会成了要人!下
秦仲义:大章,你行!对这种人就得这样!我还是心太软,给了他一块“站人儿”!
秦大章:真的?(放下果盘)
秦仲义:好在是块闷板!
秦大章:爸,大妈来了,敢情她懂英文!真行!爸,什么时候送我到美国去?
秦仲义:中学堂毕了业再说吧!
秦大章:越早越好啊!
秦仲义:说着容易啊,一年得花两三千美金!
秦大章:钱花在儿子身上,才是正地方啊!
秦仲义:这话说的好!你小子有出息!我答应下你,你一毕业我就送你走!咱们可得定个合同!
秦大章:定个合同?
秦仲义:得定合同!第一,不准你娶洋老婆!第二,你必须学染织!第三,回来之后,到咱们厂子里作事,跟工人一样,慢慢地一步一步往上升!你赞成,我供给你!你反对,吹!半路儿你不履行条款,我停止供给!
秦大章:爸,您太厉害了!
秦仲义:一点不厉害!这是最好的办法!
秦大章:去学什么,就不许我自己有点主张吗?爸!
秦仲义:没有!我为了富国裕民才办工厂。你是我的儿子,我的事业也就是你的事业。这是你的天职!
秦大章:等伯父回来,我问问他。
秦仲义:不必问他,他是书呆子,有股子热气,可不懂经济!张二上。
张二老爷,有位姓田的要见你。
秦仲义:姓田的?干吗的?
张二我不知道。
秦仲义:你怎么不问明白了?饭桶!大章,你看看去!
把厨子叫来。
张二(到门口)庞师傅!二老爷叫你!
庞答应:“来喽!”上。
庞师傅二老爷!(行礼:)
秦仲义:老庞,今天的菜……
庞师傅您甭嘱咐,我管保样样好!我在御膳房当过差,不能丢了人!
秦仲义:你可不能照御膳房那么开价钱!我不是皇上,一两银子吃一棵菠菜!
庞师傅那还用说!不是我捧您,您现在比皇上还大呀!大章上。
秦仲义:你去吧,老庞!(庞下)谁?
秦大章:城外老田哥的儿子。
素仲义:铁子呀?不见!等等,他什么打扮?
秦大章:穿着军衣。
秦仲义:军衣?是官的?还是兵的?
秦大章:兵的。
秦仲义:不见!
张二是!
秦大章:他不是来闹事啊?
秦仲义:他闹什么事?咱们把地卖了,跟田家断了来往。门外叫“老二!”
秦仲义:谁呀?
顾秀才同邱立本上。
顾秀才:我!
秦仲义:你老人家可老没来了!立本兄,你好?
顾秀才:(抢话)我先说明白了,今天我来,不为看你,也不为看你哥哥,我是来看女儿!
秦大章:好硬棒!(溜下)
秦仲义:您不看看自己的女婿?
顾秀才:我不看革命党!唉!大清国就这么三下五除二地亡了,那么多王公大臣会都束手无策!
秦仲义:但分有办法,皇上哪肯退位!十多年杀的人还少吗?
顾秀才:叛逆之徒就得杀!你嫂子呢?
秦仲义:在后边呢!
顾秀才:我看看她去!
秦仲义:(捂着嘴笑了一阵)真是个顽固老儿!
邱立本:不过是呢,咱们对革命也别期望太大!我留英五年,我深知英国人就善于保守,而善于保守不是全无好处的!
秦仲义:立本兄,近二年来,你作事可有点不起劲!凭你的学问,你不该这么不振作呀!
邱立本:唉!你知道,凭我留英五年,法律政治无所不通,回到国来,楞会闲了两年零八个月!后来,好容易才在中学堂找到几个钟头,教ABCD,真乃荒天下之大唐!我告诉你,仲义,中国没有什么希望!
秦仲义:不能那么说,立本!现在革命已经成了功,再那么一制定宪法,我们的权利有了保障,国家就会富强起来!当初我大哥只讲维新,不讲革命,没弄出什么名堂来。这一次是真的革命,皇上已经退了位……
邱立本:毛病就在这儿!我说句扫兴的话,一个皇帝下了台,也许……
秦仲义:你呀,立本,可太守旧了!说点正经的吧,我又织出一样新布来,你还得给琢磨几个英文字,我好去印商标啊!
邱立本:人家英国货印英国字,你何必呢?
秦仲义:现在买什么东西的不看看有洋字没有呢?你不懂生意经!好好去琢磨琢磨,待会儿请你吃御膳房的厨子作的菜!
二利飞跑进来。
秦二利:大爷回来了!身高丈二,头如笆斗!还跟着一员大将!
秦仲义:(急往外迎)哥哥!大哥!
伯仁穿得非常朴素,不慌不忙地进来。田铁子,现已改名铁根,同上,但留在院中没进来。
秦伯仁:老二!
秦仲义:大哥!(相视,黯然)
邱立本:伯仁兄,还认得我吗?
秦伯仁:啊,你是立本!光阴过得多么快,一幌儿……
邱立本:您可一点儿不老,还是当年的丰采!
秦伯仁:丰采?哼!不过依然是一肩明月,两袖清风而已!伯父还硬朗?
邱立本:他老人家吃斋:念佛,不问世事了!
秦伯仁:唉!变了!都变了!(看屋中)老二,这不象咱们的家了!
秦仲义:十几年了,哪能还是旧样子呢?(说话之间掏出那张字据)您看,十三年前我什么都不懂,教您在这个上按斗箕。现在我也知道革命是好事了。(划洋火)来,您自己烧了吧!
秦伯仁:你烧吧!那时候咱们都年轻无知!
秦仲义:(把字据烧了)大哥,我现在明白了:我是创事业的人,我要的是法律、秩序。有法律,才没有横征暴敛;有秩序,才能安心作事。您看,从此以后,太平得了太平不了呢?
秦伯仁:那很难说!咱们国家的问题很多,太多,我不敢说都能一下子弄得妥妥当当!目前,最教我不放心的是袁世凯!
邱立本:戊戌变法,就是他出卖了你们维新派,不是吗?
秦伯仁:就是嘛!
秦仲义:那么,您反对他作总统?
秦伯仁:尽我所有的力量!戊戌变法,我们向皇上磕头,结果是砍了维新派的头!如今到底有些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