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当理而无私心则仁”,乃延平李先生之言,而朱子述之者也……此言须就人事上体认,内外兼尽,则仁之为义自明。或谓“当理即无私心,无私心即是当理”,而以柝心与理为未善。是,盖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也。且如齐桓公攘夷狄以尊周,汉高祖为义帝发丧,孰不以为当理?谓无私心得乎?又如直躬之证攘羊,申生不忍伤父之志而自毙,其无私心不待言矣。,谓之当理可乎?果如或者之言,则王伯将混为一途,而师心自用之害,有不可胜救者矣……
一五、圣贤立言,各有攸当,诚得其所以言之意,则虽说开说合,其理自无不通。伊川先生云:“配义与道”,谓以义理养成此气,合义与道也。方其未养,则气自是气,义自是义,及其养成浩然之气,则气与义合矣……本不可言合,为未养时言也。如言道,则是一个道都了。若以人而言,则人自是人,道自是道,须是以人行道始得。他日又云:中庸曰“道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又曰“道不远人”,此特圣人为始学者言之耳。论其极,岂有可离与不可离,而远舆近之说哉!!向非伊川造道之深,安能说得如此分晓?故不知圣贤所以立言之意,未可轻于立论也。
一六、延平李先生、南轩张先生所见皆真,有言皆当,宜其为朱子之所敬畏也。延平因朱子喜看正蒙,尝语之曰:横渠说不须看。非是不是,恐先入了费力。南轩因朱子有“人心之安者是道”一言,明谓:此语有病。所安是如何所安?若学者错会此句,孰认己意以为心之所安,以此为道,不亦害乎!此等言语,惟是经历过来,方知其为至论。不然,未有不视为浅近者也……
一七、南轩与吴晦叔书有云:伯逄前在城中,颇疑某所解太极图。渠亦录去,但其意终疑“物虽昏隔不能以自通,而太极之所以为极者,亦何有亏欠乎哉!”之语,此正是渠紧要障碍虑。,盖未知物则有昏隔,而太极则无亏欠故也。若在物之身太极有亏欠,则是太极为一物,天将其全与人,而各分些子与物也,此于大本甚有碍。又答胡广仲书有云:知觉终不可谓仁。如所谓“知者,知此者也……觉者,觉此者也。”,此言是也。然所谓此者,乃仁也。知觉是知觉此,岂可遂以知觉为此哉!!此皆切至之言,不可不详玩也。近时讲学之误,正在此处。求如南轩灼然之见,岂易得哉!!
一八、彖传“神道设教”一言,近世诸儒多错会了,其所见率舆杜镐无异。夫惇典,庸礼,命德,讨罪,无非神道设教之事,不可以他求也。,盖“一阴一阳之谓道”,“阴阳不测之谓神”。神道云者,合体用而一名之尔。天地间只是此理,故曰;“观天之神道,而四时不忒。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矣……”此义不明,至使奸邪如王钦若者,得假之以欺其君,以惑其众。学其可不讲乎!
一九.“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虽之夷狄,不可弃也。”“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工夫即是一般,圣人之言,初无二致。但前章三句,说得浑沦。告樊迟者,较分明,易下手。年来常自点检,只此数语,都不曾行得成个片段,如何便敢说“仁能守之”!
二〇、庚辰春,王伯安以大学古本见惠,其序乃戊寅七月所作。序云:
大学之要,诚意而已。矣……诚意之功,格物而已。矣……诚意之极,止至善而已。矣……正心,复其体也。修身,着其用也。以言乎己,谓之明德。以言乎人,谓之亲民。以言乎天地之间,则备矣……是故至善也者,心之本体也,勤而后有不善。意者,其动也。物者,其事也。格物以诚意,复其不善之动而已。矣……不善复而体正,体正而无不善之动矣。,是之谓止至善。圣人惧人之求之于外也,而反复其辞。旧本析,而圣人之意亡矣……是故,不本于诚意,而徒以格物者,谓之支;不事于格物,而徒以诚意者,谓之虚。支与虚,其于至善也远矣……合之以敬而益缀,补之以传而益离。吾儒学之日远于至善也,去分章而复旧本,傍为之什以引其义,庶几复见圣人之心,而求之者有其要。噫,罪我者,其亦以是矣……
夫此其全文也,首尾数百言,并无一言及于致知。近见阳明文录,有大学古本序,始改用致知立说,于格物更不提起。其结语云:乃若致知,则存乎心悟。致知焉,尽矣……阳明学术,以良知为大头脑,其初序大学古本,明斥朱子传注为支离,何故却将大头脑遗下,岂其拟议之未定欤?合二序而观之,安排布置,委曲迁就,不可谓不劳矣……然于大学本旨,恶能掩其阴离阳合之迹乎!
二一、王伯安答萧惠云:所谓汝心,却是那能视听言动的。这个便是性,便是天理。又答陆原静书有云:佛氏“本来面目”,即吾圣门所谓良知。渠初未尝讳禅,为其徒者,必欲为之讳之,何也!
二二、大学八条目,八个字虚,八个字实,须字字看得有下落。不相混淆,方是本旨。而先后两字果见得亲切,自然那动分毫不得。若可随意那动,先者可后,后者可先,则非所以为圣人之训矣……或谓“物格知至,则意便诚,心便正,身便修,更不用做工夫。”此言尤错。即如此,经文何须节节下而后两字乎?姑无取证于经文,反求诸身,有以见其决不然者。
二二、湛元明尝辑遵道录一编,而自为之序云:遵道者何?遵明道也。明道兄弟之学,孔孟之正脉也。夫既曰兄弟矣。,而所遵者独明道,何邪?“上天之载,无声无臭。其体则谓之易,其理则谓之道,其用则谓之神,其命于人则谓之性。”此明道之言也。“物所受为性,天所赋为命。”此伊川之言也。中庸测于“天命之谓性”旁注云“命脉之命,难语。”又加一语曰:“命门之云。”雍语又曰;“于穆不已,是天之命根。”凡此为遵明道耶,遵伊川耶?余不能无惑也。定性书有云:圣人之喜,以物之当喜。圣人之怒,以物之当怒。是圣人之喜怒,不系于心而系于物也。雍语乃云:天理只是吾心本体,岂可于事物上寻讨。然则,明道之言,其又何足遵耶?名为遵道,而实则相戾,不知后学将安所取信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