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元五年春正月,夏阳男子张延年诣北阙,自称卫太子。然《隽不疑传》云“本夏阳人,姓成名方遂”,且“廷尉逮诏乡里识之者张宗禄等”,则人识之者多矣,不应如此差舛。然若以纪传不相照,误立两姓名,则《不疑传》末又云“一姓张名延年”,则是当时廷尉验问之时,一人已有两姓名矣,则是非未可定也,故史家于此微见其意。初,不疑缚送诏狱之时,已自云:“卫太子得罪先帝,亡不即死,今来自诣,此罪人也。”天子与大将军闻而嘉之。史着此语,亦欲后人推原其意耳。
汉时送葬之礼极厚。武帝之葬,昭帝幼弱,霍光不学,取金钱、财物、鸟兽、鱼鳖、牛马、虎豹、生禽凡百九十物,尽瘗藏之,又以后宫守园陵,于是园妾自此始矣。后世因之,遂不复变。白乐天有《园陵妾》诗,读者伤之。
今之阙角谓之“觚棱”,盖取其有四棱也。仆友柴慎微云:“觚,酒器也,可容二升,腹与足皆有四棱。汉宫阙取其制以为角隅,安兽处也,故曰‘上觚棱而栖金爵’。爵、觚,皆酒器名,其腹之四棱,削之可以为圆,故《汉书》曰‘破觚为圜’。”
南方朱鸟。盖未为鹑首,午为鹑火,已为鹑尾。天道左旋,二十八宿右转,而朱鸟之首在西,故先曰未,次曰午,卒曰已也。然南方七宿之中,四宿为朱鸟之象。《汉·天文志》:柳为鸟咮,星为鸟颈,张为鸟啄,翼为鸟翼。或问:“朱鸟而独取于鹑,何也?”仆对曰:“朱鸟之象,止于翼宿,而不言尾,有似于鹑,故以名之。”然谓之鹑尾者,尝问元城先生,先生曰:“盖以翼为尾云故。《甘氏星经》云:‘鸟之斗,竦其尾;鹑之斗,竦其翼。’以此知之。”
柴慎微言:“《春秋》载二百四十二年之事,其为简册无几耳,故多从省文。后世妄行穿凿,故其说不胜繁芜。且如成十四年,‘秋,叔孙侨如如齐逆女’。‘九月,侨如以夫人妇姜氏至自齐’。《左氏》曰:‘称族,尊君命也。'’舍族,尊夫人也。‘殊不知乃经之省文也,经中若此书者多矣。成十八年’公孙归父如晋‘,’归父还自晋,至笙,遂奔齐‘,昭十三年’晋人执季孙意如以归‘,十四年’意如至自晋‘,二十三年’晋人执我行人叔孙舍‘,二十四年’叔孙舍至自晋‘,皆省文也。譬之水性本清,尘泥汨之则浊也;若复去之,则水性明矣。今读《春秋》者,但不为诸家所汨,则圣人之意见矣。”
古人重谱系,故虽世胄绵远,可以考究。渊明《命子》诗云:“天集有汉,眷于愍侯。赫赫愍侯,运当攀龙。抚剑风迈,显兹武功。泰誓山河,启土开封。”今按《汉书·高帝功臣表》:开封愍侯陶舍以左司马从汉破代,封侯。昔高帝与功臣盟云:“使黄河如带,泰山若砺,国以永存,爰及苖裔。”所谓泰誓山河,谓此盟也。高帝功臣百有二十人,舍其一也。又云:“亹亹丞相,允迪前从。浑浑长源,郁郁洪河。群川载导,众条载罗。时有语默,运同隆窊。”此盖谓陶青也。今按《汉·高帝功臣表》:开封愍侯陶舍,封十一年薨;十二年夷侯青嗣,四十八年薨。《汉·百官表》:孝景二年“六月,丞相嘉薨。八月癸未,御史大夫陶青为丞相”。七年“六月乙巳,丞相青免。太尉周亚夫为丞相”。所谓“群川众条”,以喻枝泒之分散也;“语默隆窊”,以言自陶青后未有显者也。渊明乃长沙公之曾孙,然《侃传》不载世家,独于此见之。后世累经乱离,谱籍散亡。然又士大夫因循灭裂不如古人,所以家谱不传于世,惜哉!
亳州祁家极收本朝前辈书帖。仆尝见其家所收孙宣公奭书尺有云:“行李鼎来。”盖古之“行李”,乃今之“行使”也。鲁僖公之三十年,烛之武见秦伯曰:“若舍郑以为东道主,行李之往来,共其困乏。”注云:“行李,使人也。”鲁襄公之八年,郑及楚平晋,责曰:“君有楚命,亦不使一个行李告于寡君。”注云:“一个,独使也。行李,行人也。”然古之“李”字,从“山”下“人”、“人”下“子”,作“”,后人乃转作“李”也。“一个行李”谓“一介行使”,今人以“行李”为随行之物,失之远矣。
司马温公祖茔在陕府夏县之西二十四里,地名“鸣条”,山有坟,寺曰“余庆”,山下即温公之祖居也。仆为夏县令日,屡至其处。及十许里有涑水,故温公号“涑水先生”。鸣条山即汤与桀战之地,去解州安邑县五十里,乃桀之都也。吕相《绝秦书》曰:“伐我涑川,俘我王官。”以此见秦、晋两国境上二邑也。涑川即涑水也。王官属今河中府虞乡县,唐末司空表圣隐于王官谷,有天柱峰、休休亭,乃一绝境也。
韩退之三上宰相书,但着月日而无年。今按李汉云:“公生于大历戊申。”而退之书云:“今有生人二十八年矣。”大历三年戊申至贞元十一年乙亥,退之时年二十八。以《宰相年表》考之,是年宰相乃贾耽、卢迈、赵憬也,但不知退之所上为何人耳。且以前乡贡进士上书,而文格大与当时不同,非贤相不能举也,岂耽辈所能识哉?
今之士人简尺中,或以“解茩”字易“邂逅”字,非也。《离骚经》云:“制芰荷以为衣兮。”王逸注云:“芰,蓤也。秦人作’薢茩‘。薢音皆,茩音苟。”仆仕于关、陕之间,不闻此呼,正恐王逸别有义尔。后又读《尔雅》“薢茩芵茪”,注云:“芵,明也。或云蓤也,关西谓之薢茩。”以仆所见,芵茪者,即今之草芵明也。其叶初出,可以为茹,其子可以治目疾。盖谓可以解去垢秽,或恐以此得名。又《尔雅》云:“蓤,厥攗。”注云:“蓤也,今水中芰。”然则蓤自有正名,不谓之薢茩明矣。或曰:然则王逸、郭璞皆误乎?仆曰:“古者信以传信,疑以传疑。郭璞多引用《离骚》注,故承王逸之疑。而多出此注,所以广异闻也,学者幸再考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