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梦神官与我言,罗缕道妙角与根。提携陬维口澜翻,百二十刻须臾间。”右退之《记梦》诗,殊为难解。仆尝考之,此乃言二十八宿之分野也。《尔雅》曰:“寿星,角亢也。”注云:“数起高亢,列宿之长。”又曰:“天根,氐也。”注云:“下系于氐,若木之有根。”“娵訾之口,营室东壁也。”注云:“营室东壁,星四方似口,故以名之。”所谓“百二十刻”者,盖浑天仪之法,二十八宿,从右逆行,经十二辰之舍次,每辰十二刻,故云百二十刻。所谓“壮非少者哦七言,六字常语一字难”者,只上所谓哦字也,退之欲神其字,故隐其语。
元城先生与仆论十五国风次序,仆曰:“《·王黍离》在《邺》、《鄘》、《卫》之后,且天子可在诸侯后乎?”先生曰:“非诸侯也,盖存二代之后也。周既灭商,分其畿内为三国,即邺、鄘、卫是也。自纣城以北谓之邺,南谓之鄘,东谓之卫。故邺以封纣子武庚也;鄘,管叔尹之;卫,蔡叔尹之,以监商民,谓之三监。武王崩,三监畔,周公诛之,尽以其地封康叔,故《邺诗》十九篇,《鄘诗》十篇,共二十九篇,皆《卫诗》也。序诗者以其地本商之畿内,故在于《王·黍离》上,且列为三国,而独不谓之卫,其意深矣。”以毛、郑不出此意,故备载之。
鄱阳湖水连南康军江一带,至冬湖水落,鱼尽入深潭中。土人集船数百艘,以竹竿搅潭中,以金鼓振动之,候鱼惊出,即入大网中,多不能脱。惟大赤鲤鱼最能跃,出至高丈余后,入他网中,则不能复跃矣,盖不能三跃也。故禹门化龙者,是大赤鲤鱼,他鱼不能也。杜子美《观打鱼歌》云:“绵州江水之东津,鲂鱼泼泼色如银。鱼人溠溠沉大网,载江一拥数百鳞。众鱼常材尽却弃,赤鱼腾出如有神。”仆亲见捕鱼,故知此诗之工。
亳州士人祁家,多收本朝前辈书帖,内有李西台所书小词,中“罗敷”作“罗紨”。初亦疑之,后读《汉书》,昌邑王贺妻十六人,生十一人男、十一人女。其妻中一人严罗紨,纣音敷,乃执金吾严延年长孙之女。罗紨生女曰持辔,乃十一中一人也。盖采桑女之名偶同耳。
自古中国与边方战多用弩。晁错上疏曰:“劲弩长戟,射疏及远,则匈奴之弓弗能格也;游弩往来,什伍俱前,则匈奴之兵弗能当也。”平城之歌曰:“不能控弩。”李陵以连弩射单于,马隆用弩阵取凉州,盖中国各用所长。夫骑射,契丹所长也;弩车,中国所长也。盖车能作阵而骑不可突,弩能远而入深,可以胜弓,且得其矢,而契丹不可用。近世独不用弩,当讲求之。
《孝经序》云:“鲁史《春秋》,学开五传。”韩退之云:“《春秋》五传束高阁。”然今独有三家。今按《前汉·艺文志序》云:《春秋》分为五注,云左氏、公羊氏、谷梁氏、邹氏、夹氏,而邹氏、夹氏有录无书,乃知二氏特有名尔。然《王阳传》称能为驺氏《春秋》,何也?岂非至后汉之初,此书亦亡乎?故曰有录无书。前汉“邹”、“驺”同音通用。
《韩退之列传》云:“从愈游者,若孟郊、张籍,亦皆有名于时。”以仆观之,郊、籍非辈行也。东野乃退之朋友,张籍乃退之为汴宋观察推官日所解进士也,而李翱、皇甫湜则从退之学问者也。故诗云:“东野窥禹穴,李翱观涛江。”又云:“东野动惊俗,天葩吐奇芬。张籍学古淡,轩昻避鸡群。”故于东野则称字,而于群弟子则称名,若孔子称蘧伯玉、子产、回也、由也之类。而《唐史》乃使东野与群弟子同附于退之传之后,而世人不知,遂皆称为韩门弟子,误矣。
老杜《赠李潮八分歌》云:“秦有李斯汉蔡邕,中间作者寂不闻。峄山之碑野火烧,枣木传刻肥失真。苦县光和尚骨立,书贵瘦硬方通神。”“峄山之碑”至于“苦县光和”人多未详,王内翰亦不解。谨按:老子,苦人也,今为亳州卫真县。县有明道宫,宫中有汉光和年中所立碑,蔡邕所书。仆大观中为永城主簿日,缘檄到县,得见之。字画劲拔,真奇笔也。且杜工部时已非峄山真笔,况于今乎?然今所传摹本亦自奇绝,想见真刻奇伟哉。
涑水先生一私印曰“程伯休甫之后”,盖出于《司马迁传》,曰:“重黎世序天地。其在周,程伯休甫其后也。当宣王时,官失其守,而为司马氏。”故涑水引用之耳。伯休甫者,其字也。古字一字多矣,如袁丝、房乔、颜籀之类,三字无之。独本朝有刘伯贡父、刘中原父。或云二人本字贡甫、原甫,以犯高鲁王讳,故去“甫”而加“伯”、“中”,时人因并三字呼之。此说非也。六一先生作《原甫墓志》云:“公讳敞,字中原父,姓刘氏。”“熙宁元年四月八日卒。”以此可知,彼但见钱穆甫以避讳,人或呼为钱穆,或呼为穆四,遂并二刘失之误矣。
《曹成王碑》句法严古,不可猝解,今取其尤者笺之。“大选江州,群能着直略反职。王亲教之,抟徒官反力勾卒。羸越之法,曹诛五畀必利反。”今释于此:着职者,各安守其职也。抟力者,结集其力也。勾卒者,伍相勾连也。羸越之法,“羸”当为“嬴”,谓秦商君、越勾践教兵之法。曹诛五畀者,曹,朋曹也;若有罪,则凡与之为朋曹者,咸诛之。五,什伍也,凡有所获,则分而畀其什伍之兵也。盖利害相及,则战不敢溃,而居不敢盗,此乃勾卒嬴越之法。或曰:羸,谓衰羸也;越,谓超越也;凡战,罚其衰羸,赏其超越也。然无勾卒之义,当从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