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请了一班八角鼓,预备了大鱼、大肉、大坛酒,约了马贩子施钟,土回回董二,赛黄英陆矮子一班狐群狗党,在钱家大院开怀畅乐。吃了一阵酒,说明了原委,大众就请粉头出来,替他兄弟俩说情。粉头道:“看众位的面子,再让我一人打二十棒槌,替众位下酒罢。”陆矮子连忙上前请了个安,又作一个揖,说道:“大嫂子,看矮子的金面,饶了他俩罢。”粉头道:“就是罢,饶了打,饶不了跪。叫这俩王八羔子一人顶一大碗酒,给我跪在门坎上,要动一动,就是一棒槌。”马贩子、土回回也上前说道:“大嫂子算了罢。”粉头道:“你众位不知,要这一次不做个样儿,下回连观音庵的龙女都弄来了,还有我的份儿吗?”一面说,一面斟了一碗酒,光叫大头鬼跪着顶在头上。秃尾狼不等他动手,也照样顶了一碗酒,直挺挺的跪了,一边一个。粉头方站起身,拿了壶给大众斟酒。
正在兴高采烈的时候,忽然进来两个人,挑着两对捧盒。
后边跟着一个人,像是个送礼的光景。二人走上台阶,将捧盒放下,抽出扁担,就照着沙氏弟兄一人一扁担,出其不意,连人带酒都打翻在地。后面跟的那人在捧盒内提出一对铜锤,直奔上堂。说时迟,那时快,马贩子看风色不对,从斜刺里走出院中,纵身上房。土回回见铜锤来得猛,无可抵挡,将身往桌下一蹲,把桌子顺手提起,做个挡箭牌。一桌酒菜一飞落地,可巧陆矮子往前想走,一脚踩在烩三鲜的海参上,滑蹋一交,跌个仰面朝天,被拿铜锤的一手擒住。土回回趁这空儿钻出桌子,也翻身上房去了。两个人放下扁担,就拿出绳索,把沙氏弟兄捆了。那粉头吓傻了,手里还拿着酒壶,两只脚像钉住一般,莫移得动寸步。口中只喊:“八角鼓大爷,快救人呀!”
不想那八角鼓子弟早一溜烟跑个干净,就剩两个瞎子,抱住了弦子、鼓板,蹲在墙角里发哼。这就叫:无巧不成书,不打不相识。
可怜沙氏弟兄一番高兴热闹,竟打得个落花流水。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盗党设计放火烧衙众匪认供申详定案
看官知道这无端闯席打人是什么缘故?原来,李公听了许国桢口供,怕签差捉拿反走了风,所以不动声色,点齐了壮勇,亲身带往,将钱家大院前后围住。李公本意只想将张招妹搜出,倒不料沙金、沙方一齐在家等死。方才挑捧盒的人一叫萧起,一叫龚超,是两个有名的捕头。拿铜锤的更不必说,自然一定是李公了。当时擒住了陆矮子,萧、龚二人捆住了沙家兄弟。
门外壮勇听见里面动手,一齐进来帮助,倒把马贩子、土回回两个剧贼放走了。李公叫把两个瞎子引路放出,然后把粉头锁上,叫他引路,领到后院,将所有的箱柜一齐打开检点,一件件上了清单。又在套间内把张招妹放出,将一干人齐带回县。
细软对象捆载随,其余粗重对象,记明数目。正要出门,将大门封锁,见隔扇后还躲着两个人,带出讯问,一系厨子,一系遛牲口的小子。李公命一起带回县中候讯。街坊闻知此事,争先恐后地来瞧,把个城隍大街都挤断了。李公留了四名壮勇在钱家大院前后逡巡看守,把大门反关,亲眼看着将封皮贴上。
俞升已带同值日班房打轿伺候。城隍庙道士印月过来叩安奉茶,请李公到客堂歇息。李公婉言谢却,喝了两口茶,便上轿回衙。
萧起、龚超押带一班男女在轿后跟随。李公刚进衙门,正126要升堂,执帖的禀道:“青县金大老爷相验已毕,现方在福海祠拈香。”李公命请到花厅相会,且叫将男女各犯暂行分别严押,一面吩咐厨房备席,兼请捕衙黄老爷,本营蔡副爷,本学曾老爷来署晚酌。执帖的领命,分头备办去了。少顷,众官齐集,李公一一迎进花厅,让坐献茶,少不得自有一番寒喧酬答,不必细讲。
且说张王氏在家听说女儿已给寻得,欢喜不尽,也顾不得换衣服,急忙的出来,将门反锁,一径到衙探听。找到官媒处等,不待问讯,便一直进去。看见堂屋里有个年轻的女人在那里掩面啼哭,张王氏又是喜欢,又是心疼。赶步上前,拦腰的一抱,说道:“我的儿呀,我可想死你了。”那女人不提防,倒吃了一惊。回头一看,见是个穿孝的婆子,说道:“你是谁?
猛咕叮的不怕吓死了人。”原来那女子不是别人,就是沙家弟兄共享的那个粉头。官媒听有人叫喊,急忙出来查问。张王氏道:“大嫂方便,求领去见我女儿一面。”官媒道:“看你这说话,没头没脑的。我知道谁是你的女儿?”张王氏道:“我姓张,女儿叫招妹。是今儿大老爷找回来的。”张招妹在里边听见他母亲的声音,三脚两步地赶了出来。母女相见,抱头大哭。正在难解难分,忽听见一棒乱锣,街上人声嘈杂,说是县衙门后边火起。官媒赶快将张氏母女分开,将粉头和招妹都推入里间,把门扣上,以防意外。张王氏只得出来。见衙门前纷纷乱乱的人,有挑水桶的,有拿挠钩的,夹着许多灯笼,拥拥挤挤,都向后而去。张王氏抬头一看,只见二堂后东北角火光冲天,映得照壁都是通红的,不由得心内发慌,连声念阿弥陀佛,说道:“老天爷呀,好端端的,这火是哪里来的?”要说这火,不但张王氏疑心,就是编书的也是疑心,不用说那看书的,更要疑心了。不能不将这起火的原由细说一回。
原来马贩子同土回回两个人从钱家大院跳房逃出,就在附近暂为躲避。听说沙氏弟兄全家被抄,就去找他们伙党中的一位军师,姓吴,名谓,因他颇有点奸谋狡计,生平以梁山泊的吴用自命,却又生得身材胖大,所以人都叫他双料吴用。本是个没经过院考的童生,餬口无计,就入了沙氏的党中,为他施谋划计,居然算无遗策,从盐枭升到了海盗,羽党日多,规模渐大,所以十分得意,更加自命不凡。却不知道沙氏弟兄已经全家被抄。马贩子、土回回两个上门找他,他还要拿军师的身分,装腔做势,摇摇摆摆地出来。土回回急得说不出话,马贩子将原由始末说给他听了。吴谓把脚一蹬,说:“罢了,罢了。
完了,完了。我早说这城厢里面不是安身的地方,咱们有这许多船只,哪里享用不了?偏要这窝儿送死。”马贩子道:“如今还没过堂,趁早想个法儿救他,特地来求军师妙计。”吴谓低着头想了一回,又细问前后的情形,便叫土回回等到天黑的时分,在衙后马号放火。马贩子带领就近的党羽十余人,在班房左近趁众人救火的工夫,一哄而入,将沙氏弟兄抢出。吴谓自己赶往城南,预备接应出城。计划已定,各自分头干事。这时候,李公正在花厅陪众宾宴会。灯红酒绿,酬酢方酣。忽听报马号草房内火起,众宾客吃一惊,投箸而起。李公就料到是日间逸出二贼的作为。便叫张荣紧守印信,请蔡副爷督同带来的亲兵和本衙壮勇,赶快将监狱班房紧紧看守。又请黄捕厅即速回衙防守监狱。吩咐备房守定案卷,不许扰乱。但传值日的快皂两班同马夫、驿卒,随同水会救火。那马号房屋本不高大,又正西北风,所以火势虽旺,火头皆向东南窜去。东南是个大空院。吴谓枉费了一番算计,仅仅烧去了两大堆草,一间草房。
刚烧到马神庙后檐,水龙已经赶到,就浇灭了。前面马贩子看见后面火起,正想动手,忽见蔡副爷带着兵勇民壮把个班房监狱团团围守,没处下手,只得在暗里叫苦。有一个伙友姓钟,名笃,外号叫强出头,性最躁急,却也能飞檐走壁,仗着武艺,要想冲头阵,得个异常劳绩。打人丛里挺身一纵,已上了内班房后墙,却不知道沙氏弟兄拘押在哪里。探下身去听风,不想被民壮看见,一挠钩扎住裤裆,望后一拖,强出头立脚不定,仰面翻身,从墙上直滚下来。只听人声沸然,说道拿住贼了。
蔡副爷命赶紧捆起,派营兵高擎提灯,亲身巡查。马贩子见事不济,望后看,火光又渐渐落下去了,也顾不得救人,带着一帮伙党,趁着乱一溜烟走了。李公督看将火救灭,复回到花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