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曾两位同寅,蔡副爷也押了钟笃到花厅销差。李公命交班管看守,请诸位重复入座。众人也无心饮酒,草草完席,各各告谢而去。
李公送到大堂,单留蔡副爷带了捕役各处巡查,又叫关上大门,亲自周围看了一遍。便传伺候,带齐人犯,立刻在二堂审问。先传张招妹,问了一遍,知并未被污,奖慰了几句,叫传张王氏当堂领回。张王氏叩头谢恩,又念了许多的佛号,领了闺女下堂去了。又传许国桢,拍案喝道:“你虽没有衣衿,也算是念书的人,怎的通同匪类,更敢忘恩负义,把老师的女儿拐骗,你还能算个人么?来,先给我重责八十大板,还押候办。”左右不由分说,拖下去如数加刑,打得许国桢杀猪似的叫喊,渐渐声气不接,矢溺齐下。八十板打完,已是个半死人了。加上锁链,连拖带拽,还向班房去了。然后提那粉头上堂。
李公问道:“你是哪里人?娘家姓什么?”粉头道:“小妇人是山东人,叫潘小莲,向跟我爹在邯郸县赶店,唱个曲儿度日,被他弟兄强抢到此。我爹不舍,跟到沧州,被那天杀的一脚踢死,就撩在河里去了。”李公道:“你几时到此地的?”潘小莲道:“今年五月从邯郸抢来,一向住在船上。这月初头才到这里。”李公道:“你是跟沙金,还是跟沙方?”小莲听问,不禁羞得满脸通红,说道:“大老爷呀,他弟兄还分吗?小妇人没法呀。”李公听了,心中也自明白,便道:“他弟兄平日干的事,你细细说来,本县可想法儿救你。”小莲道:“以前的事我不知道。那一天,邯郸大来店有个布客叫我唱,唱完了就留了。哪知四更来天,他弟兄带了许多人打进来,把布客杀了,可怜小妇人呀,又没个衣服,怎么跑得了,就上了他们的手了。把布客的行李同小妇人都弄到个姓许的家里。后来他们常常的抢东西,到家来都是给姓郑的分的。八月,到临清上船,那就遇见我爹了。不想跟到沧洲,送了他命。后来又调海船上。
到山东不知哪地方抢了个当铺,绑了个娘儿们,说是什么陈知府的少奶奶。在船上玩几天,忽一日跳海死了。从上月才回到这里,不想又抢了张家的姑娘。是小妇人看守着他,不然也就糟了。”李公道:“他们有多少人?”小莲道:“在海上有两只船,哪只船也够几百人。”李公道:“你都认得他们么?”
小莲道:“哪里认得?就是今儿喝酒的,一个叫马贩子,一个叫土回回,捉住的叫赛黄英,那都是头儿脑儿的。还有个先生叫吴谓,有个会浮水的褚祥,是常来的。旁的都不知。”李公命他画了供,暂且带下。
叫带沙氏弟兄上来,李公喝道:“你等干得好事!给我从实供来,免得动刑。”两人低了头都不言语。李公叫招房把潘氏的口供念给他俩听,招房便朗朗的念了一遍。李公道:“你俩听见没有,这事可都有的?”沙金对他兄弟说道:“罢了,好汉不吃眼前亏,老实说了罢,免得皮肉受苦。”便说道:“潘氏供的都是实话。也不必说了,求大老爷定罪罢。”李公道:“你同伙的共有多少?现都在哪里?给我一一供来,本县当设法救你。”沙金道:“同伙的就是潘氏供的这几位,此外没有了。”李公道:“你这个人太不知好歹。本县有心救你弟兄,所以问你同伙。要能将他们供出,便可开脱你俩的罪名。”沙金道:“实是再没了。”李公道:“料想要不动刑,你是不肯招的。”命取夹棍过来,左右答应,齐声吆喝。皂役取了两副夹棍,将沙氏弟兄鞋袜去了,先把左足套上,李公又问道:“你既明白好汉不吃眼前亏,怎的情甘受刑,不肯供招?我劝你直说了罢。”弟兄二人齐声叫冤,不肯直供。李公将惊堂一拍,说声“收”,左右齐声吆喝,用刑的将绳收紧,三收三放,两人咬牙熬忍,仍是不招。李公命钉上镣铐,同陆矮子一并收禁。
将潘氏交官媒发卖,余赃委捕厅督同差役前往查点造册,暂行寄库,再候移行各处,传失主认领。钱家大院房屋查封入官,厨子和遛牲口的小子,讯系本地穷人,无为匪情事,每人重责五十板暂押,候取具妥保释放。
发落已毕,命押钟笃列案讯问。李公问道:“你是哪里人?”
钟笃道:“小的山东登州府人。”李公道:“你在此什么勾当?
是谁指使你放火?”钟笃便把马贩子等与吴谓怎样定计,怎样放火,马贩子打算怎样劫牢,自己怎样上房被获,一一供认。
李公道:“现在他们这帮人在哪里?”钟笃道:“原本定在南门外会齐。想必是还在那边。”李公道:“你们同伙有多少人?”
钟笃道:“我强出头向不说瞎话。旱路上八十人,是小沙统辖的。水路上六百多人,是大沙统辖的。现在水路朋友有一多半在山东,在这儿只百十来人。”李公又问他历来所犯案件。那强出头却倒知无不言,一起起的都供了。招房握管疾书,供毕写完,又念一遍给他听了,叫他画了押,打上手印,也命钉镣收禁。又叫请蔡副爷带着勇丁并萧起、龚超,连夜追拿马贩子等,务获究办,然后退堂。将沙匪就擒,余党尚多,亟宜剿办情形通详各宪,无庸细说。
且表那马贩子等见事不成,连忙分散,陆续扒城而出,到南门外会齐。找着了吴谓,告诉他前后情节。吴谓跌足道:“罢了,罢了,不必管他娘罢。此地万难存身,赶快逃命要紧。”
一帮人齐往海边而去。刚刚动身,见南门下火把齐明,提灯高照,知是官兵追到,便没命的往前跑。海边船只本已备妥。大众一同上船,扯起篷,顺着西北风便开向山东去了。这边蔡副爷带兵役追赶,哪里跟得上?到岸边一看,烟水弥漫,并无人影。只见残芦枯荻,瑟瑟鸣风,怕有匪人藏躲在内,使命纵火焚烧。风狂焰烈,顷刻间蔓延数里,照得海水通明雪亮。看烧完了,并没有人,只得带了兵役回城去了。后来,吴谓等众到山东,纠合同党,共推马贩子为首,通同捻匪,大肆猖獗,抢官署,拒官兵,沙金等正法之日,来劫法场。被李公设计拿住,均详在二集。这初集算已完卷。有一首诗,也是个科甲朋友作的,就照本誊录,做个煞尾:
诗曰:
海陬小试笑牛刀,锄暴安良安惮劳。
听说而今燕水土,犹传逸事话渔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