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捐款之前,我还做过一件很愚昧不可原谅的事情。那天下午放学天气灰冷的厉害,屋里只能听见外面的风吼声。我的身子也已经麻木,最后打扫卫生的只剩他和我。他干活总是很勤快,绝对不会耍小聪明。但他越是勤快我越是不喜欢他,或许是因为我太懒而在嫉妒他。我不耐烦的坐在书桌上,吼了一句,他还是慢慢悠悠的回答说,“我把炉子边收拾一下,免的掉上火碳子。”
“好了,你点它都不着,它能自动失火吗?”
“老师说要收拾下。”
“老师个头!叫你赶你就干,你卖给他了!快走,我还锁门。”
“要不你先走吧,我来锁。”我还想骂他几句,但我忍住了,什么也没再说,只有咬牙。恨不能一个浪头打过来叫他消失。出了校门的那一段我和他同路,我在后面盯着他,越看越不顺眼。一双笨大的棉鞋总是要掉的样子,一身臃肿包住了他那弱不禁风的皮骨,衣服总是有一股难问的气味,要拒人千里之外。青蛙一样的手提着似乎用了好几代人的布包,旧的让人无法想象。不知怎么的我猛的推了他一下,“走路也慢!”我没想到我一推他就摔到在路边的柴堆上,“叫你妈给你买个书包,包都没有还想学习!”我说完这些话他就哭了,静静的躺在还有积雪的柴堆上。并且没有要爬起来的意思,好象所有的委屈都从眼睛流了出来。狂风还在呼号着,柴堆也在倾听他的哭泣。一阵风刮来,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这才感觉到身上已经冰冷,天空还是那么的灰暗,前面苍白而拥挤的道路伸向远方,路边稀疏的白杨孤独而无助的立在风中,树的旁边又是一堆堆的干枯的柴垛,一切都是那么苍白。忽然内心一阵抽搐,刚要想去扶他,他却站起来带着一身柴屑走开了。
又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我才知道他哭不是因为没有书包,而是因为没有母亲。我也从这里面得出一个结论:穷苦人是看不起穷苦人的。我不愿意面对这个可怕而又恶心的结论,但我绝对相信我的结论是正确的。
程浩东离开不久,还没有怎么准备就进入了初中,刚进去的时候还觉的里面象迷宫一样不敢乱走,也知道自己是个大孩子了,感到有什么事情自己要担着一样,但后来也不知道我要担负什么事情。初中三年过的也算是自在,那时没有电脑相当少,我只玩游戏机,初中三年零花钱全部花在游戏机上面。我现在还是不知道为什么玩游戏的时候总是感到特别痛快,总是忍不住要玩。但妈的给别人钱的时候就只有痛没有快了。初一的时候还老实点,平平淡淡的度过。上初中二年级的时候我就“大闹天宫”。闹的政教主任要发疯了。我敢闹是因为理在我这一边,事情因为和班上的一个混蛋的矛盾开始,以我的失败而告终。我不想提那个混蛋的名字,他的老爸在地方行政上当一个小官官,老子当官,儿子自然象站在别人的肩上一样低看人。可他不知道特么的我们看他也渺小。全班没有一个不骂他狗仗人势。平时行为十分猖狂,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他虽然也有几个好朋友,但一想就是那样的狗肉朋友。那天下午放学后夜幕已经降临,打铃后总是有一部分王八蛋不立刻走人,而是先打闹一会。那会我在最后一排,记忆中我也很少能坐在比较靠近黑板的位置。当我站起来要收拾东西的时候他一个猛劲倒退了过来,把我的铅笔盒碰到了地上,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当时一股火上来就想把他揣回家,我咬着牙很客气的说:“拾起来。”我向来看不起他,他也从来不和我交往。“自己拾。”他想往前走的时候我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放开。”
“娘的,你给我拾起来。”
“我就不拾,你算狗屁!”圆睁的小眼睛,微抬的下巴,满脸的麻子,世界上简直找不出第二个比他更欠扁的模样。他既然不吃敬酒,那就只有揍他一顿。我一拳捣在了他胸膛上,不用说两个人自然要打起来,我这无人可比的身高和体形自然要揍的他叫娘。那一架打的我很痛快,最终他把我的书桌踢倒了,我把他压倒在地,站着的时候他还是条龙,可倒下去之后他就不是真正的炎黄子孙了。变成虫之后他只有气呼呼的喘气,什么话都不敢再说。“还不服?”我知道他不敢说不服了,故意气他一下。他没敢吱声,依旧是气呼呼的喘气,脸上还是不服。我坐了他一会,刚要站起来,忽有一种被抓住要腾空的感觉。不知道哪个狗日的王八蛋把我们政教主任给喊过去了。“你们两个就先别回家了,到我办公室来一躺,还真吃了豹子胆了!”听到那老东西的声音我真想骂娘。
到了办公室,主任坐在类似沙发的椅子上,好似审判别人的县官一样,很高傲不屑的看着我们。我们两个就是要被杀的小羊羔傻傻的站在那儿,我斜了一眼那被我揍的哥们,还是一副狼狈样,全世界就他最可怜。我当然是一脸的不屑,看着面前的政教主任我越想越气,人要是犯贱就没的治,我要是知道谁把主任叫过去的,我一定要叫他知道我长着几只眼。“到底是怎么回事?”主任开始问话,领导的开场白总是这样。“他弄翻了我的铅笔盒。”我当即吐出了这句。说完我又斜了他一眼,他就要开始哭了,“他打我。”
“你活该。”
“你先别吼,我先问问你是不是打过他?”
“他摔坏了我的铅笔盒。”
“我问你是不是打过他。”
“他摔坏了我的铅笔盒他又不给我不捡。”
“你听明白了。我问你有没有打过他。”
“他不给我拾我才打的。”我把气压了压,有理倒有种理亏的感觉。“打人对不对。”
“对。”
“什么?”主任的眼珠子掉地上了,接着脸上是完全不理解的表情,还有一点怒气和尴尬。我很果断的打破了他问话的计划,他以为我会说不对,然后他就会顺理成章的骂我一顿,可我不给他机会。这样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明天叫你家长来一躺。”
“他怎么不叫?”
“你先叫,最后他也得叫。”
“他不叫我也不叫。”
“不叫你就别来了!”他怒睁着眼睛朝我吼了一句,好象要打人的样子,我一阵害怕就恩了一声。
回家一晚上没睡好觉,真想把主任的零部件给卸了,也算是替天行道,为学生除害了。我根本没想叫我爸去,我爸知道我就会腹背受敌,在这样的节骨眼上我想到司马懿按兵不动。第二天上午我没去上课,早早的离开家去了县城,无聊的转了一圈,后来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快中午的时候我回了学校,大家还都在上课,我直接去找校长,前言不搭后语的说了一通,紧接着下午放学后主任把我叫了过去,我进办公室的时候他正在批改作业,我打了一下“报告”,然后就灰溜溜的进去了。进去他第一句话就是“谁叫你和校长说的”。半天我没有吱声,只是低着头。“我说过叫你别来上学了吗?你以为校长是干什么的,哄你玩的?”我不敢动,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站在一边,静静的听他打勾的声音。同时感觉自己做的不对了,问题不能扩大化,政治老师说的对,两个人之间的矛盾叫随时可以解决的内部矛盾,三个人之间的矛盾那就要靠法律了。过了好久,他批到了我的作业,说:“你这又是抄的我的作业是不是?”他把一个本子扔到我面前,“能不能自己做。”
“不会做。”
“那会吃吗?”
“会。”
“会吃不会干。把这些作业题自己做一遍,明天讲给我听,昨天的事情就算了,你也不用叫你的家长了,还有下次的话自己看着办。”谢天谢地,总算不用叫老爸打断我的腿了。我心里欢呼着,可那时我没意识到有理并没有占到便宜。
事情过去了之后我一直很老实,尽量不与那些调皮捣蛋的孩子在一块。但我是不会学习的,老师的话就是耳旁风,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都不经过听觉中枢。有时候干脆不进,也就不用麻烦从另一只耳朵出了。每当我睡觉睡的太过分了,老师们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冷不防的叫我站起来回答问题,我总是很冷静的回答“不知道”。
只是相对安稳了一阵子,我没有想到那死孩子没放过我,他在暗中一直找机会整我一下。那天晚上也怪我玩游戏玩的太晚了,大约九点多的时候我怕回去老爸又得收拾我,所以咬牙一忍就离开了游戏机。可刚转弯进胡同,那死孩子带着两个帮手拦住了我,昏暗灯光底下那张难看的脸还是看的那么清楚。“今天晚上我一定找回来。”
“找你妈!找就是了,没人拦着你,想怎么找吧。”
“没别的,想揍你一顿解解气。”
“很好,看看你有没有本事。”说完这句话我两步跳过去一拳就很结实的捣在他的鼻子上,一声尖叫,我都听见了骨头碎的声音,很快那孩子受不了疼痛蹲下了。他看了看手,灯光底下鲜血可见,估计那两个有点体形的帮手没见过什么场合,他们不仅不动手揍我,反而去帮那个死孩子。我心里一阵得意,妈的叫你老爸是个官,吃我们的喝我们的,今天叫你这个当儿子吐出来。“你娘的多找两个帮手吧。”扔下这句话我就走了,没想到那孩子反应那么慢,我还没用力他就趴下了,这么点抗击能力都没有还敢和我作对。我回家后我爸还在看电视,我一开门他就板着脸看了我一眼:“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恩。”我没说理由,我也知道我没必要说理由。只要我不出事,他也从来不管我,什么狗屁问话都是象征性的,他问就是他的事情,我回不回答就好象无所谓了。
第二天一整天都很安稳,竟然没有人找我,那死孩子也没有去上课,我问了问那死孩子的同桌,他同桌告诉我说他病了,要在家里养几天。“生病了?”听完我简单的笑了一声,“这病要生到什么时候啊!”我以为这件事就这样算了,那孩子也不是那种胆大好惹事的,估计他都不敢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他家人。可没料到下午我回家的时候,我爸已经在家里等着我了,我一开门,坐在沙发上的老爸抓起痒痒挠就朝我扔过来冲我吼:“滚出去。”我知道事情败露了,所以什么也没说,很是抬举的滚了出去,妈的还没站稳我爸又叫我滚进去,然后我又滚进去。“把你开除是怎么回事?”
“他们在路上拦住我想整我一顿。”
“那他们整你了吗。”
“没整。”
“没揍你你就把人家的鼻梁骨砸断了。”
“不可能吧,我根本没有用力,鬼才相信它断了。”
“你还嘴硬,你自己看着办,我不管了,想继续上我给你点钱你自己回去道歉,好好赔礼,叫你上不上我就不管了。不想上那就下来,别叫我拿钱伺候你,下来后想干什么你自己去干就是了,我不管。”
“那我不上了。”不管,不管!我也懒的叫你管。不上就不上,谁怕谁呢!我也上够了,上不上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他们找事开除的反而是我,你娘的!以后千万别叫我当上大官,要不然那校长和那群白痴老师很统统的死掉,谁有正义感谁有责任感我就叫谁当老师。我爸说不管,可过了一周左右我爸又叫我去上了,只不过把我调了班。也不知道他找了什么关系,回校的那一天环境还是那么安静。有时感觉处在人生低谷的老爸还是有点本事的,虽然很多时候得不到我的尊重和认可。
平时学习不认真,不是打就是闹,上初三的时候我的学习态度却有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我都不知道是因为喜欢上班里的一个女生。
初三一年也挺美好,因为没有进高中的打算,所以不紧张也不忙碌,有时候真的想学习就学一会,不过这种情况很少。老师哪一天不高兴想泄气就骂我一顿,我无所谓。一开始的时候我还没有注意到明,但逐渐我却感到她有说不出的可爱。她温文尔雅,穿着朴素,清秀的面孔散发着淡淡的青春的气息,稍黑的皮肤,孩子似的天真微笑也是那样的吸引人。她的话不多,但她的声音很好听,象水在耳边流淌一样,可节奏又不是那么欢快。我不想用老掉牙的句子来形容她的微笑,但她笑起来的时候就真的是在感受春天的太阳。那一阵子真是想学习了,不是要想考个好学校,而是因为明学习那么好,我也要有个好成绩,那样明才会注意我。
那一学期时间好象过的格外快,每一天我都在悔恨之中,我想学但又总是无奈的学不进去,我就是本性难移了。好歹我有那个心去学,总算能够学一点,期末的成绩也让人满足,全班七十多个同学我竟然能拿第二十六名,这简直就是赏赐,也就是这一次我能清楚的记着我的成绩和名次,以前无数次考试无论好坏都和我没关系,我根本就没在乎。这次突围成功明肯定会注意我,如果她真能成为我的好朋友我的工夫也没白费。成绩出来同学们都发疯了,他们总认为如我这样整天回答不知道的孩子不作弊是拿不到这样的成绩的,所以开始议论纷纷。老师们当然非常高兴,一个个的来鼓励我再接再厉。听到老师们的表扬我当然更加快活。
不知道是天意还是老师看出什么苗头来了,假期一结束,回学校的那天,我们可亲可敬而又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的班主任老师把我凋到了第三排,虽然不是在中间,但我已经是感激涕零都想给他跪下了,因为他安排明当我同桌!如果他不是看出什么苗头来,他怎么会这么安排呢!那时我想老师永远是最关心学生的,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职业就是教师,所有的职业都可以取消,惟独教师这个职业应该是永存的。把明凋到我身边的时候我就开始发昏,那一天也不知道发生的什么,怎么过来的我也不清楚,只有心跳的厉害,我也骂自己没出息,但骂来骂去心就不安稳。我就是一个穷秀才,没打算考上状元,突然考上了又害怕起来。下课了她轻声的和我说话:“张老师叫我帮帮你的学习,你有问题的话问就行了。什么时候都可以问。”我没敢喘气也没敢说话,只“奥,奥”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