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日,晴。晨阅何诗,注有云,邵中设左右两翼练营,仿西操法。此事盖自沈文肃改汛归练始。今则效法益工,金鼓噍杀,緐促之音,日吅于耳矣。蒙谓火攻之器,西国诚利,必斥为无用者腐儒也。至于阵法,则决不可学。西夷不知兵,两军交锋,血肉相薄,严于步伐,暗于机权,胜之之术,正在以散击整;乃如蚁聚,如蜂屯,是犹虑炮弹无命中之能,而为之张大其鹄矣。此可与通兵法者言之。午,邵公子送说文易知录来,为华亭许巽行亦葵撰,干隆时人,分韵标部,仍以偏傍类从,但便初学检阅而已,于六书之义无甚发明也。夕过蔀畇谈诗甚洽。
八月
八月朔,晴。阅何诗,注有云,夷人各处设立教堂,无赖子恃为护符,往往民教交哄,致费周章。于戏!此祸之烈,今且偏于宇内,岂惟台湾。余撰然犀录,尝痛切言之,顾犹未详处之之道。窃惟藩篱既溃,岂易禁遏?非类杂处,变且日滋。所贵贤有司明其曲直,宰以大公,毋媚夷以纵殃,亦毋袒民以激衅。其无与教事,而讼牍敢署教民者,斥不为理;鱼肉良懦,则据法以痛惩之。中国之官自治其民,彼族无侵预之权,条约具在,持争勿桡,自足戢其凶焰。而其要尤在弭于未事,明礼义,教忠信,恤饥寒,平讼狱,懦者不及效入丛之爵,黠者亦耻为导虎之伥。譬于一人之身,正气既充,邪气难乘,为患庶浅耳。近闻夷人之居彰化者,借口催科之扰,扇惑愚庶,应内租赋皆投其橐而为传输于官,是端一启,祸患又不止如前所虑矣!晚雨。
二日晨,过凌云;询以是月能开局否(以其本局中人,且日与提调狎也)?答云弗知。余深以无终为虑。凌云曶曰:“君至是尚谓此事有成乎!即令开局,亦相率月麋馆谷而已”。余愕然曰:“是何言欤!选事虽难,而有任其难者,安在无成?将谓县志弗葡,不知今之厅县有析置、无增建,具五县之志,虽弗葡犹葡也。将谓档册已佚,夫行省未建以前,本隶福建,一切典政,抚部宜有可稽也。至于文献,足光志乘,果皆无征,亦岂能因噎废食。愚宜图绘、档册、采访三者略具,先辑厅县各志,芟緐节要,而府志成,而通志亦成。自惟精力犹足任此也”。凌云复大言曰:“君试观遍国中任事者谁矣”。余以其出语素谨,今乃侃侃若是,殆有所见,而不欲明言,色举之机,聊托于隐讽乎?归斋谋诸蓉卿,亦谓余义不当留,归计遂决。
三日,霒。奏记中丞,托词省家室暂归,俟授简有期,闻召再至,不欲多言,或取怨尤也。昨作家书。
四日,晨起,收贮书籍,缄固行箧。午餐,不中下箸,晚煮鸭,招逵九共啖之。
五日,雨,晚益甚。蔀畇成秋兴诗八首,为润饰数语,均肯降心,且推服甚至,转滋余愧。蔀畇述中丞意,听余目归。遐心克遂,烦郁顿舒。
六日,霒。闻斯美船至,仍须往澎湖,须中旬始可内渡。午,作书寄季垂。季垂前有书来,谓余党作归计,幸一过之。秋疫流行,惮于远迈,孤良朋雅意矣。夕过蔀畇,为改诗一联,蔀畇殊乐。
七日,启。遣奴子市〈木茶〉十匣,鸡笼所产,名曰乌龙,味微苦,沦汤色甚浊,或云载至内地便佳,徽产不逮也。日晡,中丞延至内室,备致惜别之意。余曰:“台志创修,本非可刻期卒业,然譬诸行路,关塞虽远,我车既驾,终有至时,第裹足而颦蹙,咫尺亦阻,遑言万里矣。授粲以来,倏焉数月,牂奥鹑突,心实恧焉!旁观不审,复有素餐之嘲,用是褰裳,暂避诮让。公党志在必成,不才决当力任。取材既葡,授简有期,召以电音,轻装即发,前书所云,不敢倍也”。退过东斋晚燕,沉、陈二君咸集,盛馔精美,饮散漏已再下。是日得季垂书。
八日,霒。阅何诗,注有云,煤矿在八斗山,凿山铜钻等器,购自外洋,计值二万余金。延洋人翟萨为煤师,凿井深廿余丈。呜呼!此亦通商后大漏卮之一也。狡夷以利〈盖,〈处,厶代卜〉代皿〉我,幸堕其衕,于是购一夷器,故高其价,自数万金至十数万金不等。夷工雇直,人又岁〈宀〈峜,纟代止〉〉番饼数千。我地未穿,彼橐已盈。卒焉不效,则又咎中国之惜巨费,不能殚其掘地百仞之能,而工之坐猎厚赀,侈然自若。徐州之采铁,平度之采金,皆事之最可太息者。鸡笼煤矿,虽未中辍,然得失之数,固亦不相雠矣。蒙谓以中国之民力,采中国之地利,流不旁溢,原无骤竭,所费为约,所得有恒,富国富民,其道亦未始不可驯至也。晚,惠庵、逵九馈肴馔至。
九日雨,竟日不止。中丞诒手简,谓季垂来书、有去志,幸作书代止之,当为补官嘉义。余适欲与季垂书,因附白之。余不当留,季垂则不当去,义各有当,非已恶醉而复强人以醨糟也。晚赴叶绶卿之招。
十日,启。党幼云刺史来,询余以何事遽行。为述梗概。亦谓见机。晚得家书。
十一日,风。夕,叶缦卿至,述方伯意,留行甚挚。余答之曰:“主人饮饯,骊驹已歌,挽之复止,得毋令仆夫笑人?幸为我婉谢方伯。然怜才之雅,自刻意弗谖也”!
十二日晨,与逵九同至艋舺访刘献之,不直。欲市物,不如其所。言语不通,有问辄阻。略涉阛阓,徒手而归。日晡,陈仲英太守来,〈宀〈峜,纟代止〉〉采访凡例,并云十六日开局。余以归装已整,遂不复置一词。
十三日午,与蓉卿同赴凌云之招,饮微醉,归斋,为孙少尉瀛生书屏四幅。晚,少尉馈肴馔,辞弗获,招逵九、惠庵共啖之。昔韩宗儒得东坡一帖于殿帅姚麟,许换羊肉十数斤,山谷以为戏;今余乃自以博酒肉,饕餮之目,未知于韩何如,然殊荣于墦间之乞矣。
十四日,微雨,午霁。欲撰通志凡例,而困同面壁,不知所云,聊拟篇目为:圣谟记第一,舆图第二,沿革表第三,秩官表第四,科贡表第五,山川考第六,建置考第七,赋役考第八,典礼考第九,学校考第十,武备考第十一,海防考第十二,经籍考第十三,风俗考第十四,物产考第十五,大事考第十六,明遗臣传第十七,武功传第十八,宦绩传第十九,人物传第二十,烈女传第二十一,杂记第二十二。譬诸作室,此其通制耳。至于地势嬴缩,材瓦丰约,丹艧美恶,必待测绘、档册、采访三者咸葡,乃可具知。若何面巧以取势,若何就简以立规,余病未能。敢滕呓说,粗举大概,敬为代余者访落之导,愚虑可竭,不敢以既去遂恝然也。
十五日,晨雨,午后放霁。晚赴宴东厅,同人意兴皆萧瑟,无举酹者。归斋独酌,不欲负此良夕,储酒甚酽,以东坡水调歌头下之,仰视月华,益增皓洁。
十六日,启。午与蓉卿同赴党幼云刺史之招,饭毕,徜徉楼上,凭阑四顾,山色如屏,枨触归襄,益不能忘情故山丛桂矣。归见唐方伯请十八日到局简。
十七日,时霒复霩。午饭后,至藩署别唐方伯,以通志篇目及采访凡例进质。方伯仍欲留行,盖未悉余蹈荆履棘之状。婉词谢之。
十八日,雨。晨起整装,箱丽先发。方伯来送行,陈太守嗣至,仍挽余至局,雅意虽殷,不能曲徇矣。
午餐后,中丞犹卧,辞不获面,遂与蓉卿、莲舫同冒雨出城,乘小轮舟至沪尾,投斯美轮船。远游瘴海,喜得生还。归装虽轻,有诗数十首,足以自豪也。
十九日,风烈,秀未起碇。午餐,番菜不能下咽,食性之别,殆难强同。舱设洋琴,郭类书案,中具五十弦,皆象齿刻成,排比如砥,按以食指,五音皦如。莲舫偶鼓之,虽不中曲调,而声均高朗,泠泠与天风海涛相应答。移情之妙,何必成连矣。
二十日,大风雨,天地变色,海水欲立。内港败舟,随流漂逝,有若木柿,舟人云,碇在为怒涛所拔,舟移可里许,幸旋觉,不则惊汛未知所届。蜚廉之威,亦虐矣哉!
二十一日,启。风力略柔。巳刻闻转舵声,知可行矣。日晡展轮,浪犹汹涌,舟如枯槔,冢首坚卧,汗雨濯体,衵服皆透。惊涛曶从窗入,掀播益甚,欧吐不已。比至鸡笼,已病莫能兴矣。
二十二日,阴,风仍未止。蓉卿约过商务局。小楼面山,岚翠满目,绿茻间山花斑澜,苍鹰时来,掠崖而啸,此境宛入荆关图画中。继过煤矿局经培卿大令(文)所,茅茨三间,螺蚌满室,涛声澎湃,欲卷案榻而去,其景象亦复奇绝。闲步门外,拾石子数枚,有类绵错、类蜂房、类珊瑚枝者,备文房玩具,颇可人意,使米老见之,定一一列品目也。隔岸有仙人洞,田撰异题名在焉。拟拿舟往访,而惊涛一叶,状殊可危,心慑而止。日晡归舟。
二十三日,启。晨起拟游仙人洞,沉、陈二君意兴皆阑珊,遂止。凭阑四顾,形胜在目。炮台左踞,螺径旋升,外不睹位炮之所,是偁雄垒。惜立竿悬旌,亡异插标卖首,不密实甚。左余残垒,亦昔之炮台。同舟萧君云:“法人之扰,曾奉檄守此台。夷炮一击,顿陊其半,再击而瓦碎冰裂,守卒皆骇散矣。此不得地势之故,徒矜炮利,固亡益也”。蒙谓此澳形势绝胜,三面皆山,峦帘层叠,寀其高下,随在可寘炮,糜耗国帑,而显为狡虏树的,此濌伯之见耳。蓉卿深然之,己刻展轮,风平浪静,惟船行甚疾,不免震荡,不克坐立,坚卧至夕,啜糜一盂,聊解饥渴而已。
二十四日,晨起,仍苦眩瘨。午略可,啜糜一盂。询舟人,已过宁波洋矣。夕抵下海埠。
二十五日晨,僦小舟至江宁公所,仍假榻旧室。夕过既雨丈,漏二下归。
二十六日晨,既丈来。日晡,过次竹,知李观察数日内可至。余已令奴子僦苏门舟,当即止之。晚至复新园,应既丈之约,喜晤刘兰阶同年(芬)。别且二十年矣。清樽情諙,酬酢极权。闻比岁振饥南北涽,灾黎不下十数万人,视余以衣食故,〈尸外〈八上攵下〉内〉道涂者,贤不肖相去奚啻霄壤!归检舟中所撰治台八要稿誊之,备友朋〈宀〈峜,纟代止〉〉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