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日,分校府学生卷,拟录一等十二卷。文都不谙理法,别风淮雨,讹字尤多,则夹带小本误之也。应试者分闽、粤籍,其人始虽皆郑氏之遗,然继世长子孙、沐浴文教已二百有余岁,而菁莪之化终逊中土者,岂灵秀弗钟欤?抑亦有司之责也!是日覆试经古。
三十日,试安平、凤山、嘉义、澎湖童文。夕,分得嘉义卷,题为乞诸其邻而与之,子曰巧言。于钓渡挽诸法,非卤莽即疏略,俚率一致,弃取殊艰。
四月
四月一日癸丑,拟取嘉义招覆童卷二十六本。日埔,大风。是日覆试一等生文。
二日晨,阅府学覆试生卷,甲乙略有迻置。是日覆试诸县童文,凡三题,皆作小讲。午后得卷,视前尤逊,遴其笔致稍清者,嘉义十四名,拨府三名,澎湖一名,拨府一名,皆如额。澎湖府试首卷最劣,中丞斥之,台南文试毕。
三日,试台湾府生童经古。郭仆昨夕购得槟榔扇数握,以一进余。状极质仆,戏铭之曰:“仁频嘉果,撷秀炎方。旧制书轴,会称锦郎。待时而动,厥用弥臧。宣扬仁风,斯民以康”。晚阅生卷,鄙俚过于台南,拟正取六卷。
四日,试生文。日夕分得府学六十四卷,题为植其杖而耘至隐者也,拟取一等六卷,备数而已。
五日,风。午后大雨。覆校摈落生卷,芜薉满眼,知无匿秀矣。是日覆试生童经古。
六日,启。阅覆试生经古卷毕,成小诗五首。晚甚凉,有雨意。是日试诸县童文。
七日,霒。阅彰化童卷,拟取招覆二十四卷。是日覆试一等生文。
八日,启。分阅府学彰化覆试生卷。是日覆试诸县童文,仍各为小讲三。午餐后,分得彰化卷,录取十六名。府试诸县首卷皆劣,中丞摈其三,闻舆论颇洽也。
九日,覆试二府童文,俗所谓总覆也。校阅有暇,成延平王庙歌一篇,各生和之。夕,分阅童卷,文字晓畅胜前,知皆非已出矣。俗以隶籍黉舍为大荣,每覆试榜出,爆竹鼓吹之声喧阗竟夕。闻谒圣后蓝衫肩舆,鼓吹前导,遍拜亲故,往往经岁不已。知重名器,自能急公奉上,此亦民心可用之一证也。闽、粤(干隆五年巡视台湾御史兼学政杨二酉奏,粤民流寓入籍,均有户册可稽,闽童恐其占籍,攻击惟严,应另编为新字号应试。照小学例,四色通校共取进八名,附入府学;又有郊籍,亦附府学,台湾府二名,台南府三名)之外,又有番籍(何澄台阳咏注云,番童向祗取佾,光绪三年岁丁,中丞取进淡水番童陈宝华,拨入府学,并附片奏闻),皆化番之向学者,人数寥寥,主试者持宁遗毋滥之说,恒虚其额。蒙谓化榛狉为文秀,诱掖有渐,宜宁滥勿遗以鼓舞之。言于中丞,不见省。是届悬额如故。
十日,覆阅童卷毕。是日试武生。自是分校者无役,关防既弛,如鞲鹰挩絷矣。夕作家书。
十一日晨,出城至安平访调元。矮屋数椽,侧枕溪流,别无邻舍。调元以良二千石才,屈司榷务,郁郁居此,颇有短驭之溉。留午饭,乡味馨絜,饥腹为果。出波罗密三枚见遗,日夕携归,成二诗酬之。
十二日,午餐后,与同人谒延平王庙。道径廛肆,广不盈丈,豢豕当门,臭恶交傓。市人无老稚男妇,率面色憔悴,血不足肉,而贪着绮纨,坐起皆嚼生槟榔不去口,摇唇露齿,猩红骇人。庙在城东门外,古木二株,荫可竟亩。飨堂闳壮。王像奕奕有神。
厢舍附祀刘国轩、陈永华之属。后为翁太妃祠。左祠明宁靖王。右祠监国郑克〈臧上土下〉。本名开山王庙,民间私祀,馨香甚盛。光绪纪元,沈文肃公葆桢奏列祠典,仍延平之封,并赐谥忠节以彰之。文肃撰庙联云:“辟千古得未曾有之奇,洪荒留此山川,作遗民世界;极一生无可如何之遇,缺憾还诸天地,是刱格完人”。词意浑括,一时无两。宁靖祠联云:“凤阳一叶尽,鱼贯五星明”。监国祠联云:“夫死妇亦死,君亡明即亡”。并工。宁靖名术桂,字天球,别号一元子,太祖九世孙辽王后长阳郡王次支也。明亡蹀〈躞,火代又〉诸王间,始袭长阳王封(监国封),继改封宁靖(唐王时),累监方国安、淮王、郑鸿逵、郑成功军。成功取台湾,王东渡,就竹沪垦田自给。郑氏纳土,王赋绝命词(诗曰:“艰辛避海外,总为数茎发;于今事毕矣,祖宗应容纳”),从容自缢。妃袁氏、王氏(或云袁氏误)、媵妾秀姑、梅姐、荷姐,均从死。综其始末,盖明末之贤王也。克〈臧上土下〉,小字钦舍,郑经通诸弟乳母昭娘所生。弱冠有祖风。经驻泉州,令监国居守。及自厦门败归,视其处分悉当,遂与精兵三千人为护军。经亡,不容于宗族,自缢死;妻陈永华女,亦以身殉。使监国不殒,海外事正未可知。圣人应命,混一区宇,固不容赵雄南越、张王扶余矣。
十三日,为调元书团扇,阳系端木子畴先生所书,调元属识其阴,谨题数语归之。是日得会试名录,吾乡仅伍元芝一人。睹王纬丞(得庚)同年名,为之狂喜。纬臣籍仁和,与余夙契,相知最深。客秋同应京兆试,喜其孟艺有先正风骨,榜出果敓魁席;今复高捷,文字亦未可谓无凭也。
十四日,武试毕。督郭仆理行簏。午,调元来,侘寄江宁亲故书。
十五日,未明起。同人乘肩舆竞发,愳安平之涌也。至港,择小艇泛焉。微风已作,一叶飘荡,港外有暗浑,沙水相激,惊涛飞溅,艇无篷笠,莫可隐蔽,比登轮舰,衣裹皆濡矣。海天徙倚,西眺澎湖诸凫,如堤岸遥障,无雄峻之势。地距台南郡治百七十五里,名初见宋史。相传隋开皇中虎贲陈棱曾略地至焉。旧云三十六岛,今可名者五十有五。元末设巡司。明初废,移其民,墟其地,为盗贼渊薮者二百余年。嘉靖间,都督俞大猷留师驻防,寻罢,设巡检司。未久,复裁去。万历间增游兵备倭。天启二年,红毛据之,筑城求互市。巡抚南居益遣总兵俞咨皋擒其酋,献俘于朝。郑氏攘土,设安抚司。国朝归版图后,隶台湾县,设巡检。雍正五年,改设通判,并设副将守之。今改设总兵官。形埶之要,昔号为全台门户,今则存之不足以自固,而亡之且助以自攻矣。然其地硗埆,百物不生,一钱一粟皆仰于外,非厚其兵力,丰其军储,而又有良将莅之,一旦有事,狡虏以二、三巨艇游弋惊涛中,内外隔绝,孤军县寄,粮尽而军火窒,求为高克之散将不可得。彻彼桑土,绸缪牖户,老成谋国,此尤不可不豫筹也。午,中丞至,展轮后北风大作,同人皆坚卧不复敢起。
十六日,狂飚益厉,舟屰前殊缓,首尾俯仰,殆类桔槔。蒙首坚卧,汗涔涔袭衣皆湿。饮水辄欧,盘餐如禁脔矣。夕闻机器声稍和,试起彳亍,足可自主。启船窗东眺,鸡笼山色,浓翠在目。(今呼为鸡笼杙,而谓鸡笼山在狮山东。使槎录、稗海纪游诸书,皆谓鸡笼山孤悬海上,以鸡笼名者肖其形也。未知孰是)?既入港泊,中丞彶汲登陆,乘轮车夜行。余与南陔、冬生约,仍以翌晨发。晚食糜一盂,神志始定。此行本图一览台海形势,而为封姨所虐,枕裀〈歹辟〉〈歹析〉,如婴沉痾,乘风破浪,壮志安在,言之干笑不能自已。颠险中成诗一首,意在解,非敢有尤怨也。
十七日,黎明起。闻鸡笼瘴气最甚,酌醕醪数觥敌之。周览岭澳形势,三面巉岩,环障巨浸,东岭炮垒,颇占地利。闻法夷构衅时,此险实拱手授之,止幕有乌,敌众始敢攀陟。而当事者方以弃地饵敌得全沪尾为知兵。嘻异矣!日既上,泛艇至基隆厅署前(鸡宠本属淡水厅,光绪元年建台北府,改厅为县,更设通判于此,以鸡笼名不雅,易之),易肩舆,越高岭,〈纟亏〉
曲达狮球岭下,登轮车行。铁路穴岭而过,历六堵、水返脚、锡口迤达郡郭,可六十里。车制四轮,高不及丈,长略赢,广二弓而缩,轮与铁轨坳垤相合,一车置机器前导,尾缀五车,行疾如飚驰电激,不逾时达矣。此路所费,以百万计,行旅便之。下车,复易肩舆入行署,寓西院前舍。
十八日,霒。晨与南陔遍拜幕中诸君:司钱谷、沉锡藩(蓉卿)山阴人;掌书记,陈大文(小舫)余姚人,左寿镜(照蓉)长沙人;缮折奏,苏鸿渐(逵九)石埭人;襄文案,范本礼(丽泉)上海人;总出纳,邵以濂(惟谨),中丞之宗人也。晚作家书。
十九日,晨起,改旧诗一首。过天后宫访冬生。出城,至机器局答拜薛小亭大令(一兴)。小亭,江浦人也。羁孤海外,得遇乡人,比于空谷足音。其人阔疏,匈无城府,视号为多智而阴贼自恣者殊贤。士浒赠三陶文集及景宋本陶诗,酬以高贞碑拓本。
二十日,午,雨,旋启。冬生来。
二十一日,雨。过南陔室,晤其弟玉农少尉(准),时抚番三角涌(街名,逼内山,隶新竹县界),〈言卩〉以抚状,哑然曰:“以酒肉馁虎狼耳!番不杀人,则男妇杂沓,相率群至,人给酒一盂、肉半斤,醉饱吅呼而去。其至也,不复知敬礼官,坐可据也,榻可寝也,欢则呼老角(番语名官如此),或拊背以为亲悦。为番所抚久矣,抚番云呼哉”!余曰:“不能化番为民,而鳃鳃言抚,已为下策。然即以抚言,伏埜兽者先网毕,驯骄子者先鞭挞,崇吾体制,示之尊严,豫消其狎侮之萌,徐结以忠信之实,操纵在我,事庶有功”。少尉曰:“君盍为中丞言之”?曰:“新妇而议灶炊,古人所哂;矧又处非其位?聊论其得失可耳”。
二十二日,雨。顾缉亭方伯枉过,言论蕴藉,雅度可亲。述中丞意,欲以通志事见任,兼令其长公子从受业,余并谢之。晚发家书。
二十三日,晨起,录近诗六篇呈顾方伯,以索观甚殷也。午至藩署修答拜之礼。方伯极称余诗,谓导原韩杜,能汇其流;并索全槁及他撰着。归检青溪诗选、江苏水利图说二种遗之(临朐志、江苏水利全书、江苏海塘志,卷帙繁重,行箧均未携置)。
二十四日,雨,晚益隧禳不止。薛小亭招饮,与南陔、士浒同赴之,漏二下始归。肩舆制陕,仅如鹿车,坐又苦氐,两〈桼阝〉曲上,齐于匈鬲,二人举之,复一人逼舆帷前,以半竹二尺许横缚两竿,侧肩斜荷,每一换步,舆随起落,拘挛颠眩,体为不平者久之。
二十五日,雨仍不止。沉蓉卿来谈,于台治得失,言之凿凿。余〈言卩〉以抚番之失,并举汪少尉所语质之。蓉卿曰:“番之侮官,盖亦有繇。前有某君职三角涌抚务,悦二番女,私之,留处月余,二女归,其父纠众声罪,某君习番俗,酌酒、屠豕,款之尽欢,复广市红布,分馈番众,许纳二女为妾,众乃散去。事为刘中丞所闻,驱之内渡。然自是番无男妇,皆易视官如无物矣”。余曰:“邪慝败政,罚不蔽辜,然作法实亦未善,专抚者无剿权,徒以酒肉市恩,糜费损威,不如其已矣”。
二十六日,霒。午入试院。台北试事自翌日始。是日得德州电音,知细弱安善。离家三月,六寄书未得报,片纸入手,真一字千金。晚作书寄季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