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日,雨。启厅事后户,抱城山色,湿翠满前,颇惬幽袌。循廊而东,别寏清旷,小亭翼然,外环曲沼,卧虹低偃,嘉木荫之。吟赏徘徊,尤觉得石泉间意。晚阅生童经古卷。生题为披沙拣金,童题为漱六艺之芳润,无比附之能,又率枵腹从事,降格甄录,意终不厌。
二十八日,试生文。晚,分得淡水卷三十本,浏览一过,文风较台南尤逊。
二十九日,分校毕,拟录取一等六卷。是日覆试生童经古。
五月
五月一日戊午,霒。试三县童文。夕,分得淡水卷二百数十本,题为可使为之宰至求也何如,卤莽之弊,诸卷一致。
二日,拟取招覆卷十二本,额六名,倍取之,沿往例也。午,大雨,院落水深半尺,屋漏声淅沥与檐溜相乱,向夕乃止。与冬生、蕙庵为诗钟之戏。凤顶格“一媚”:冬生云:“一生惟有热肠在,媚世须防冷眼窥”;余云:“一心德喜君臣合,媚世容惭妾妇工”。燕颔格“虎毛”:余云:“绣虎才名斑鬓老,红毛城廓瘴云深”。鸢肩格“刀牛”:冬生云:“扣余牛角歌声壮,梦逐刀头归思长”。峰腰格“帘雨”:冬生云:“蜀肆垂帘怀往哲,傅岩作雨属何人”?余云:“喜逢微雨宜栽竹,懒下重帘为看山”。“床考”:余云:“蔡裔拊床能殒贼,阳城书考拙催科”。凫胫格“犬枪”:余云:“师〈罒上奔下〉谄谀工犬吠,彦章武勇以枪名”。雁足格“尺然”:余云:“学问有得尺则尺,富贵可求然不然”。鸳鸯格“犬牙”:余云:“猃獢健并夸秦犬,牙于讹还类鲁鱼”。“北斗”:冬生云:“析津水汇燕之北,斗宿星分皖以南”;余云:“觚棱梦绕皇舆北,斗室身羁瘴海东”。“鼠须”:冬生云:“政比狼贪诗咏鼠,须如猬磔客来燕”。魁斗格“九镫”:余云:“九试明经惭白蜡,千秋盛业出青灯”;蕙庵云:“九陛风云开晓日,万家烟火放春灯”。语不必尽工,而风萍雪爪。不欲忘之,择录数联,聊志一时朋篸之雅云。是日中丞面申志局之约,坚谢弗获。自惟铅刀一割,虽乖夙愿,而网罗旧闻,搜葺掌故于海外,地势之夷险,政治之得失,境俗性智之优薄,产载物类之区别,举得审求根实,赤为不虚此行,遂不复辞。
三日,仍大雨。阅一等生覆试文卷,甲乙略有移置。午后得覆试童卷,录取如额。是夕叶缦卿大令入谒中丞,白大科嵌抚垦局械李九至。李九者,粤之嘉应州人,为大科嵌番社通事,傓惑番众,构成祸衅,与陈水、黄妹同为大憝,而九尤狡诈。中丞檄林绅朝栋剿番〈宀上〈峜,纟代止〉下〉祸首,李九坚匿不出,顷始诱至。谓曾许以不死,乞仍释归,以成其信。南陔谓余曰:“使子当位,奚以处此”?曰:“直磔于市而已!战士深入,尸骸填壑,不杀何以谢之?狱有主名,已彻天听,不杀何以解之?彼谓杀之益激番怒者,寱语也。番于李九,非有气类之爱,特恃以为谋主;一旦授首,野心既慑,凶焰正可稍稍疗耳。此曹乱民不能弭祸,祗能激祸,纵虎归山,益长其骄,后此之患,恐未有艾”!南陔然之。嗣闻中丞重违林意,内诸淡水县狱,期以三月无番祸,贷其死。
四日,雨。文试已毕,归署。自是裹铅握椠,又将蹑扬云后尘矣。
五日,霒。炎气郁蒸,如在釜中,甚不可耐。晚赴晏东厅,漏二下归寝。
六日,启,蓐署弥甚。督奴子暴冠履,皆霉不可着手。向夕,中丞来,杂论时事,深言治台之难。余谓首在得民,隶籍者非闽则粤,性多疆悍,善拊之足资御侮。道光二十一、二年鸡笼口、大安港之役,其明征也。然激之亦易为乱。自入版图后,大小祸变,奚翅数十,倘乖其好恶,浮动之气,如偏使炽,此之可患,殆甚外寇。至如生番,榛处狉游,野性不可驯,要其技俩,亦抵能于深岩密箐中狙伺搏杀而已,蚧搔之疾,亡足虑也。晚馈冬生酒二鸱。
七日,大风。午餐饭失饪,不能果腹,煮番薯噉之,颇甘。是日中丞阅武童技艺。
八日录说文百字。曩疾今之业许书者,率以隶体作篆,而于九千三百五十三文之本义淆于叚借者尟能详究其实。徐氏说文韵谱、李氏五音韵谱、张氏复古编、吴氏增修复古编、范氏韵谱本义、互有得失,亦皆未惬于心。拟本佩文韵分别部居,备载许说,而博采徐、段、桂、王诸家之说,荟萃精要,汇为一编,以便初学检阅。惜频年道长,勿勿未克,今喜有逸晷,当以修书余墨成之。日数百字,计三月可卒业矣。
九日,凌云索书纨扇,录近诗二篇应之。夕雷雨,旋〈夕生〉。
十日,中丞补送聘书,名曰襄办笔墨(修脯之赀,月番银三十两)。余以无约,欲弗受。凌云述中丞意曰:“志局聘书,藩司主之,别具此函,藉竺维驹之谊而已。琐屑文字,概弗以相嬲也”。
十一日,顾缉亭方伯枉过,旋遣陈仲英太守、叶缦卿太令送通志局聘书至(修脯之赀,月番钱百枚,中丞本云百金,今盖析而二之)。而羔雁之仪不具,意颇不怿,复萌去志。南陔、凌云皆力阻之,余曰:“戋戋者宁所措意,顾天下事惟有礼乃可久耳”。凌云曰:“海外百为草创,诸失简略,若衡以故常,皆不可终日,子行知之,非于子独慢也”。余曰:“有是哉!适倮人之域而责以冠裳,是余之不智,今而后但裼以从诸君游可矣”。相与一笑而罢。
十二日晨,答拜顾方伯,直未起;复过台北府、淡水县署,皆留刺而去。薛小亭以纨扇乞书,为背临三表数十字。晚,雨。
十三日,雨。晚赴府署燕,陈仲英太守适以事留院署,叶缦卿大令代主之。同席南陔外,薛小亭、徐心田大令(某某)皆乡人也。是日驾时轮舶自沪至,得次竹书。
十四日,启。晨作家书竟,条列志局所需书目,最切要者凡六十余种,属叶缦卿大令访购。大令副陈太守职,提调是其责也。日晡,大令以府志来,并询志事大端。余曰:“当务之急有三:征文献,绘舆图,录档册。肴核既备,乃可以议烹治。书之体例,当一以会稽章氏为宗,专门之学,足资规放也”。大令首肯而去。
十五日晨,得家书,乃四月下旬发者,知前有二书均未达;浮湛何所,莫可根诘。
阅府志为卷二十有六,列十二纲:曰封城,曰规制,曰职官,曰赋役,曰典礼,曰学校,曰武备,曰人物,曰风俗,曰物产,曰杂记,曰艺文。子目之繁,至九十余,得失参半,不尽可因。玩其文笔,尚不落尘俗。卷首署分巡台湾道兼提督学政觉罗四明台湾府知府余文仪续修,时为干隆二十五年,实则沿六范旧文,略有增益而已。余所见旧本,雕镂颇精,此殊不逮,乃光绪四年重刻者。
十六日,霒。南陔将归,书便面赠之。晚作家书。
十七日晨,送南陔、士浒行,海天聚首,欢若平生,执别黯然,益触羁孤之感。是日蓉卿室张安人以产难亡,所居在西院,侧无亲族,闻侍妪哀号声,凄楚动人。
十八日,启。晨过蓉卿斋,慰之。是日与季垂、调元书。
十九日,拟采访例凡数则,侚叶缦卿大令之请也。
二十日,撰采访凡例成,以怠于移写,置之。
二十一日晨,霒,旋启。阅府志自是日始,间有纠弹,辄笔于册,非熹为古人诤友,它日属稿当据为大辂之椎轮也。第一卷封域,首列星野附考,列诸罗、凤山二志之言,一主翼九度,一主从闽省牛女。凤山志语较有识,其说曰:“刘向曰,吴越属斗牛女分;晋、隋、元志,吴越其辰在丑;伊古以来,未有非之者。而说者曰,吕宋居巽已,入翼十度,日本在寅艮,入轸八度,台湾背接吕宋,右连日本,其值翼九度无疑。夫台之去吕宋也,水道亦七十更有奇,二岛不在九州之内,荒远难稽,星野实不足据。若由台开棹中流至澎湖,四更焉止矣,由澎至厦,七更焉止矣;澎旧隶同安,星野其能别异乎?澎不能别异,而谓台星野能别异乎?且自省会达鸡笼,水道亦祗七更,浮屿如关童、白畎以及旗干石等处,似蛛丝马迹,脉络昭然可寻;是凤山星野当依郡乘从闽省牛女,确乎其不可易也。倘谓凤山星野入翼九度,诸罗星野入翼八度,则同郡之地至差一度,而吕宋水道去台六、七千里而遥者反谓其入翼十度,舍耳目之近而持渺茫无据之论,未敢以为信也”。然分野之说,余终疑之。保章氏以星土辨九州,虽见周礼,其书出自莽代,乃刘歆谶纬之学,必非周公原本;班固天文志、李湻风法象志、僧一行着两戒之说皆宗之。明洪武七年修清类天文分野,一代之省、府、州、县,安处附会,遂益烦琐矣。谨按历象考成,专论北极出地以及日躔校分埜塙而有据。纯庙钦定热河志刱立晷度类,尤足为千古规范,敬守勿越,庶免杳渺之讥。
二十二日,大雨。陈太守送福建通志来,并促凡例。凡例者,明一书之大旨也;诸县志乘,既未寓目,采访详略,亦难逆断,譬于圬者,莫悉地形之广袤,材瓦之赢绌,而第凭虚率臆,妄语规摹,词费徒讥,何裨实用!太守未知此当先作八议视之。撰挽张安人联语,得十六字曰:“大家有文,传入列女;长陵不死,祠为神君”。安人通文翰,故待语云尔。
二十三日,仍雨。阅府志建置,附载诸说颇详。谓即文献通考之毗舍耶(一作那)国者,台海使槎录也。谓即昔人所称乾坤东港华严婆娑洋世界名为鸡笼者,蓉洲文稿也。谓明周婴东番记南音称台湾为台员者,台湾随笔也。谓隋开皇中常遣虎贲陈棱略澎湖地者,海防考也。而旧志叙述尤核,其略云:“台湾,古未隶版图。明宣德间太监王三保(通志作郑和)舟下西洋,因风泊此。嘉靖四十二年,林道干寇乱边海,都督俞大猷逐道干入台,侦知港道纡回,不敢进,留偏师驻澎,时哨鹿耳门外。道干以台非久居所,遂恣杀土番,取膏血,造舟从安平镇二鲲身隙间遁去占城。道干既遁,澎之偏师亦罢。天启元年,汉人颜思齐为东洋国甲螺(甲螺即头目之类),引倭屯于台,郑芝龙附之。寻弃去。久之,荷兰红毛舟遭飓风飘此,爱其地,借居于土番,不可,乃绐之曰,得一牛皮地足矣,多金不惜,遂许之。红毛翦牛皮如缕,周市已数十丈,因筑台湾城居之(今安平城)。已复筑赤嵌与相望,设市城外,而漳泉之商贾集焉。国朝顺治七年庚寅,甲螺郭怀一谋逐红毛,事觉被戮。辛丑,芝龙子成功自江南败归,孤军厦门;适甲螺何斌负债逃厦,诱成功取台地。舟至鹿耳门,乘大雾骈进;荷兰归一王以死拒战,不敌遁去。成功遂入据之,改台湾为安平镇,赤嵌为承天府,名东都,设县二,曰天兴、曰万年。成功死,子经改东都为东宁,二县为二州,设安抚司三,南、北路、澎湖各一。康熙二十一年,福建总督姚启圣用间谍阴散其党,约伪宾客司傅为霖内应,事泄,为霖遇害。